就化石而言,最近最抢眼的就是“苏”了。不论是拍卖会上轰动一时的836万美金天价、把它送进纽约苏富比拍卖的那场官司,还是费尔德博物馆投入庞大的人力物力筹备的公开展览,都使得苏堪称是全世界最出名的恐龙化石。
世界最大的暴龙化石
苏的身长超过12米,站起来时高达4米,生前的重量估计应有6至8吨,是目前出土的22具暴龙化石里最大的一具。由于苏的骨骼约90%都还齐全,因此也是北美洲西部最完整的一具暴龙化石。
由于其体积和骨骼完整性,苏应该可以帮我们解开不少6500万至7300万年前白垩纪末期的恐龙生态之谜。那个时期,正是恐龙大灭绝的前夕。
此前,社会大众已经可以在费尔德博物馆的标本陈列室里,看见苏的头骨和部分骨骼。而从今年5月起,民众就能在博物馆高矗的白色大理石展示柜里,初窥苏的完整骨骸。
不过,苏的故事并非是从芝加哥开始的,它的传奇要回溯到南达科塔州北方,夏延河印地安保留区的那一片风蚀严重、富含化石的恶地。
9年前8月的一个早晨,黑山地质研究院的田野古生物学家苏·亨德里克森在一处18米高的悬崖下,瞥见了一些骨头碎片。
“那些碎片看起来像从上面掉下来的,于是我抬头朝上看,”亨德里克森说:“便看见悬崖上约2米高的地方有3根脊骨从崖面伸了出来。看那形状,我知道这化石属于肉食动物,再看那大小,这只可能是头暴龙。”
亨德里克森发现化石的地方正好是夏延河印第安苏族人威廉斯的牧地。黑山地质研究院是所商业机构,专门供应化石给全球化石收藏家和博物馆。研究院院长拉森闻讯便付了5000美元给威廉斯——威廉斯认为苏的骨头就值这么些钱。
研究院很快便开始动手将化石挖出来,在短短17天里剥掉了10米高、10米宽,深度约有七八米的岩石崖面。
这副化石到底属于谁?
不过,苏生前虽然活在恐龙称王的年代,死后的化石却存在于律师当道的世纪。1992年5月14日,研究院的工作人员正以无比的耐心,用精巧的工具一一剥除化石周围的石质之际,联邦官员赶到现场,把苏扣押了下来,理由是:威廉斯跟许多美国原住民一样,为了避税而将名下的土地信托给美国政府,所以他将土地出售或出租时,必须获得美国政府的同意;但威廉斯或拉森都未向政府申请挖掘苏的骨头。
问题是,埋在地里的骨头应算做是土地的一部分?抑或是在这块地上发现的私人财产?
拉森、威廉斯、夏延河苏族、美国政府四方,从此卷入错综复杂的所有权争夺战。事件最后在1993年4月有了结果,美国地方法庭裁定,苏是威廉斯名下土地的一部分,苏的化石属于威廉斯和美国印地安事务局所有,而印地安事务局准许威廉斯出售苏的化石。
1996年,威廉斯终于答应出售化石。接下来,化石运到了纽约,建档编号、拍摄照片、印成目录。想买苏的人蜂拥而至,什么人都有,包括谣传中的亿万富翁佩罗特,也包括费尔德博物馆。
费尔德博物馆地质组主任兼是古生物方面的主管弗林,飞到纽约仔细看了化石。“别的不讲,很壮观,”弗林说:“光是头骨就不止一米半!保存的情况也好得不得了,好像在看那颗名钻‘希望’一样。”
博物馆馆长麦卡特致电长期支持博物馆的麦当劳公司,劝它募捐款购买化石;麦当劳又邀集了迪斯尼公司。当费尔德博物馆组团前去拍卖会场时,麦卡特还不停地打电话向博物馆的友人劝募捐款。他说:“由此可见,我们实在没把握买得到化石。”
拍卖开始时,苏一部分已经拼接完成的骨头就摆在拍卖馆附近,以刺激买气。拍卖起价是50万美金,但是没几秒钟便升到120万美金;等到喊价爬到530万美金时,博物馆终于加入竞标,最后以760万美金落槌(加上经纪人的佣金,总共是836万),苏就此和芝加哥费尔德博物馆订下了终身。
“这是最美满的结局了,”麦卡特说:“我想,大家看见‘苏’是由公立博物馆得标而非私人收藏,都会松一口气的。”他笑了起来继续说:“而我们当然非常高兴,最后得标的这所公立博物馆就是我们。”
是受伤还是病变?
这则“苏落谁家”的故事,在众多“苏迷”中随拍卖结束而落幕,但在费尔德博物馆这边,苏的“大事记”才刚开始写起。苏的骨头有一半还嵌在崖壁的岩石里,馆方承诺要公开化石标本的制作过程给大众观赏,共分成2个工作室,1处由麦当劳赞助,地点在费尔德博物馆里;1处由迪斯尼赞助,地点在佛罗里达州迪士尼“动物王国”新设的“恐龙乐园”里。
苏迁入芝加哥7个月后,博物馆的人员、设备都已经准备就绪,可以陆续将苏的故事说给想听的人听了。
博物馆将标本制作室设在馆内的一层楼中楼里,正好可以俯瞰熙来攘往的史丹利费尔德厅。化石标本制作人员在里面用铅笔大小的工具,剔除苏骨头上的脉石,再用牙医电钻般大小的喷砂钻,喷出特制的苏打粉将残余的石质磨掉。
另一方面,博物馆的古生物学家博丘也在逐步解开苏生前的谜团。例如,化石的腿骨有裂开、刮伤,起初判断是打架、咬伤,或是深层伤口留下的痕迹。但是博丘仍不断检视新的证据。
“像这样的成年动物,身上可能会有病变,”他说:“显然它左脚的腓骨留有某种伤痕。”
另外值得讨论的还有头骨和下颚上很深的咬痕和伤疤。博丘找了几位法医病理学家讨论,比对人类骨头上的伤疤,想为苏的生平找些线索出来。
他解释说:“不论哪种动物,骨骼伤口愈合的方式99%都差不多,苏也不会不同。”他拿了根人骨给我看,这根下肢的骨头上面有个圆形的小凹洞。“这伤疤跟我们在苏的下巴上看到的差不多。”
博丘领我到麦当劳的实验室去。在那边,苏的左下颚骨端坐在一具架子上,骨头已经清理干净。苏的骨头颜色深浓,像上了油的细致硬木。沿着下颚线,在牙齿的下方有一排大洞,看起来很像被球锤打穿的洞。
“你看看这些洞,”博丘对我说,“他们说是咬出来的伤口,但我不这么认为。伤疤愈合的样子跟人类的腓骨一样,而且,我也找不到咬穿的线痕。我把我找得到的下颚骨和头骨全都拿来同这些洞对比,就是找不到有哪根骨头上的牙印跟这些洞是一样的。所以我想这是感染留下的洞,是周期性的伤口愈合后的疤痕。”
博丘停了下来,咧嘴笑笑说:“真希望可以多跟你讲这些化石骨头的故事,但现在还没办法。当然啦,它的嗅觉一定很强,准是杀手级的鼻子。但这不表示它一定就是腐食动物,而非猎食动物。大部分的肉食动物都是两者兼具的,所以,暴龙又为什么不是呢?它是公的还是母的?我还不知道。温血动物还是冷血动物?我也不知道。我很想跟你说这只恐龙的皮是紫色的,带著绿色的斑点,叫起来是什么声音;但我没办法。”
不过,博丘已经挖掘出不少苏的事情,有些印证了大部分科学家近来支持的论点:鸟类是从食肉恐龙演化而来的。暴龙便是这种用两只后脚走路的食肉恐龙里的一员。例如苏下颚骨的形状、排列和现代的鸟类差不多,苏的头骨和脊椎也和现代鸟类一样都是中空的。
博丘归结道:“我可以说的是,苏不太可能是因打架而死的,我们原先以为是这样。最好的推断是,这只动物是自然寿终正寝的。”
还原苏的世界
在博物馆纵横交错的甬道尽头,化石制作员莫尔曼正在实验室里处理苏的头骨。她拿了几块脆脆的沙岩块给我看,“我们在处理头骨化石的时候,动不动就会发现别的化石,如叶子和木头碎片等等,”她说:“酷吧!”
在一层层的岩块里都找得到植物枝叶的化石,大部分是针叶树和开花植物。化石里出现这类植物,表示目前南达科塔州的不毛荒地,在苏那个时代可能是河流冲积平原。“我们把这些全保留下来,甚至记下叶脉走向及发现的地点。”莫尔曼说:“这具化石本身的资料,对当时世界的面貌所能提供的线索有限。”
博丘又把一幅头骨的影像抓出来,这张是从下朝上拍的。他指着两个狭长的三角形说:“这是它的牙齿,断落在岩块里。一颗是好牙,一颗是坏牙。”
莫尔曼拿来另一个盒子,取出那颗好牙:尖锐的圆锥形,边缘呈锯齿状,最适合撕扯皮肉、啃碎骨头。接着,她再拿起那颗坏牙给我看。这颗坏牙的长度很短,苏其他的牙最短也有12厘米,但这颗牙只有5厘米,而且歪歪扭扭,锯齿状的边缘也磨碎了。苏其他的骨头和牙齿大部分都是很漂亮的棕色,油光水亮的;但这颗坏牙的颜色是恶心的黑灰色。
“我们不知道这颗牙怎么会坏掉,”博丘说:“可能是因年纪大了,也或许是下颚受损。但至少由此可以知道,苏跟所有动物一样,无法抵挡生命的老化,有些器官可以一直正常运作,有些就会出点问题。”
就跟人类的指甲遭到重击之后有时会变形,或像羊角受伤后会长歪,苏的坏牙像个丑陋的纪念品,提醒我们现值836万美元的这堆精致骨骸,在6700万年前可是头真的在地球上行走的动物。而且,这只动物不是今天的电影营造出来的可怕怪兽,它是我们地球的子民之一,和其他子民一样脆弱,一样有死亡的一天。
随着苏站到我们面前,靠着科学家挖掘出来的一件件小事,终于把苏从一堆不起眼骨头,变成展览会场的焦点。想象这头庞然巨兽转过它硕大的头颅,嗅嗅轻拂而来的微风的情景!它那一生,就全靠它的嗅觉领路。它的头四下张望,扫瞄四周的动静。
想象它一张口,一颗特别短的歪牙夹在满口阴森森的獠牙里,怪里怪气的。而这正是6700万年前,许多动物生前所见到的最后一幕。
[摘自《大地》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