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因素有关,也可能是引用史料刊刻时的疏漏所致,但大体上表现出晚期文献表述文字沿引前人记述而成的现象。而现代的文物考古和调查工作,印证了上述历史文献记载中的昆明池、太液池遗址中的确有石雕鲸鱼存在的史实,佐证了文献记载的可靠性。昆明池中的石鲸鱼到唐代还依然是怡人景观,杜甫有诗赞日“昆明池水汉时功,武帝旌旗在眼中;织女机丝虚夜月,石鲸鳞甲动秋风”(杜甫《秋兴》八首之七)。兰池官遗址有秦代“兰池官当”等砖瓦发现,池中秦始皇时期所置石鲸鱼是否存在则尚待今后考古调查工作的范围和规模的扩大。
二、汉代石雕鲸鱼的特点与风格
在佛教传入我国之前,大型石雕并不是中国雕塑艺术的主流。秦汉时期,陶塑艺术又有了长足的发展和进步,秦始皇兵马俑、西汉阳陵以及杨家湾汉兵马俑等的出土都让我们见识了秦汉雕塑艺术的高超技艺和艺术魅力。随着铁制工具等更广泛应用,处在石雕艺术早期阶段的西汉王朝,则出现了诸如汉武帝茂陵陪葬墓霍去病墓前的马踏匈奴等著名石雕,但此时的石雕总体上以粗率圆雕为主要手法,因材而琢,象征性特点突出,雕塑作品主要表现的是气势,营造的是一种氛围。这些石雕与当今考古发掘茂陵陵园出土的陶俑和杨家湾出土的兵马俑同属一个时期,但后者在创作手法和艺术表现力等方面显得更加丰富,感染力更强。
陕西历史博物馆展示的石鲸鱼,是目前史料记载和考古调查可以互证的西汉湖池遗址中石鲸鱼之一,通体作不规则圆柱状,两头稍细,中间略粗,形似纺锤。目前,鲸鱼的头、眼、尾特征虽已荡然无存,但其雕刻手法简洁,与汉武帝茂陵霍去病墓前石雕风格大体一致,应该反映了西汉石雕艺术水平的真实面貌,结合其出土地点的重要性和汉武帝赋予其在湖池中的特殊作用,现在所见的石鱼虽然造型粗犷,表面斑驳沧桑,但它是二千多年前中国石雕作品风格与艺术水平的代表之一,依然具有极高的文物和历史艺术价值。
三、关于太液池、昆明池中鲸鱼的物种考辩
鲸鱼属于哺乳动物,据动物学家研究,现今世界海洋中有80多种,分须鲸、齿鲸两类,须鲸有11种、齿鲸有70多种。我国海域内有30多种鲸鱼,位于鲸鱼头顶的鼻孔可喷出水柱。《三辅故事》曰:(昆明)“池中有豫章台及石鲸,刻石为鲸鱼,长三丈,每至雷雨,常鸣吼,鬣尾皆动。”刘歆《西京杂记》卷一云:“昆明池刻玉石为鱼,每至雷雨鱼常鸣吼,髫尾皆动。汉世祭之以祈雨,往往有验。”据此,从文献所说石雕鲸鱼有鬣或髫、尾,可发出吼叫声的基本特征来看,应属于须鲸类。汉代在湖泊中放置石刻鲸鱼,祭祀天地、祈雨求瑞也是赋予石鲸鱼的一项重要功能。展示在陕西历史博物馆的这件石鱼历经岁月和风雨的洗礼,通体作圆柱状,鱼头、鱼尾已无明显特征,无法看出二千多年前的原貌,更无法推测当时祈雨的仪轨。因此,西汉时期雕刻的石鲸鱼的完整形态究竟如何?工匠雕刻时造型的依据又是哪种鲸鱼?笔者以为有探讨的空间。
现今生活在海洋中的鲸鱼,前肢呈鳍状,尾巴也退化为鳍。古代文献中所描述的石鲸鱼的髫、鬣是指鲸鱼颌部的髫,髫通鳍;尾即指鱼尾。鲸鱼游动时摆动尾巴,可加快游动前进速度,但在今存的石鲸鱼身体上这些器官痕迹皆无,试想当年工匠要在石头上雕刻出鱼的髫须也并非易事,或者当时雕刻的有,未能保存到今天。当然,文献中有关石雕的鲸鱼能够摆动髫、尾,能发声吼叫的描述更多的成分应是想象和传说。
秦汉时期,中国人的海洋意识和观念已有了极大的发展,西汉时期的版图和势力范围比秦代更为广大,现在中国的海疆范围在当时已全部涵盖。秦始皇五次巡游天下,其中四次临海,三次登临琅琊台,展示了其“示强威、服海内”的理想(孙光圻:《中国古代航海史》,海洋出版社,2005年11月)。汉武帝六次封禅泰山、开拓海疆、置蓬莱仙景于长安,期望长生不老的思想应不输与秦始皇。鲸鱼是海洋动物,秦汉相继在皇家园林湖泊中放置石雕鲸鱼当与人们对自然界认识的进步有关,西汉时期的人们见过并捕获海洋里的鲸鱼也应该正常。但是鲸鱼由陆人海,在1000万年前即已进化到与今天的鲸类基本相同,完全适应了海洋生活,大型鲸鱼已无法在内陆淡水湖泊中存活,那么太液池、昆明池里的石雕鲸鱼雕刻所依据的范本究竟是海洋中的鲸鱼或是淡水河流以及湖泊中的巨型鱼类呢?对于鲸鱼的研究表明,海洋中体型最小的鲸鱼也不小于6米,同属鲸鱼目海豚科的的各种海豚、江豚、白豚,体量虽有1.2-4.2米,但其属于齿鲸类,无鬣,中国特有的、能在江河湖泊中生活的白鬻豚,体长1.52.5米,体量和外观也不符合前述历史文献所说石鲸鱼的特征。此外,《山海经》中有关江河鱼类的记述屡见,但体量大者鲜见,只有“鼍”的体量较长,《山海经·中次九经》有“‘东北三百里,日岷山,其中多良龟、多鼍。’郭璞日:鼍似蜥蜴,大者长二丈。有鳞彩,皮可以冒鼓”;郭郛《山海经注证》:“鼍即中华鼍(扬子鳄)”。以汉代度量折合今天的长度,汉代一丈为十尺,一尺约为23.1厘米,《山海经》中所说的鼍,大者长二丈,折合为米是4.62米,而鲸鱼长三丈,即6.93米,鼍的长度尚达不到最小鲸鱼的长度,另外,鼍的身体没有鲸鱼髫的特征,加之鼍外观丑陋,实难入选作为汉代帝王祈雨的祥瑞动物吉兽行列。汉代长安城郊外湖泊中承担着帝王游玩观景和祈雨功能的石鲸鱼应是以海中体型优美的鲸鱼为蓝本雕刻而成的,文献中所说的昆明池、太液池中的有髫有尾的鲸鱼造型应该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海洋中须鲸中的一种,这也应是古代人们对自然界生物的认识不断积累后的自然选择。鲸鱼珍稀、祥瑞、观赏兼具的特点使其具有了极大的象征意义,契合了汉武帝统治时期开疆拓土、积极进取的时代精神。当然,文献中昆明池或太液池中安置的石鲸鱼能够吼叫并感应天地喜降甘霖的记述,则只能当作人们美好愿景的神话传说对待了。
综上所述,秦汉时期,在都城郊外的人工湖泊中安置鱼类石刻雕塑有着一定的传统和延续性;汉代昆明池中放置石鲸鱼时间早于太液池;文物调查时所见昆明池中鲸鱼断为体、尾两截,尾巴弯曲,而陕西历史博物馆放置的石鲸鱼,通体作纺锤状,无断折痕迹,辅以当时文博工作者公开发表的文物简讯和图片,应系西汉太液池出土而非昆明池;陈直先生著述以及《陕西文物地图集》文物条目说明等关于原陕西省博物馆所存石鲸鱼来自昆明池的记述有误,昆明池岸边的石鱼残件还在原地(图三);汉代石鲸鱼造型应源自海洋中的须鲸。海洋中的须鲸体形优美,从鼻孔喷出的水柱又直又高,选择以它雕塑成湖中景观和祈雨瑞物符合古代人们对自然界特定动物的景仰膜拜心理和科学认知水平,也是汉代人不断追求丰富而多彩精神世界时代特色的表现。因此,石雕鲸鱼的历史、文物和艺术价值是不言而喻的。
[附记:此文在写作过程中,笔者向原陕西省博物馆保管部的李域铮、关双喜、省文保中心的秦建明等先生进行了求证,并请刘瑞向刘庆柱先生作了讨教。2015年10月笔者与西安市文物考古研究院的赵凤燕、翟霖林两同志赴长安区马营村实地查找石鲸,在村民王千友住宅北墙窗下找到了刘庆柱先生书中所记石鲸的尾部,现仅露出地面约30厘米(如图三),鱼身未见。据现场两位60-80多岁的村民说,自1957年村庄迁建于此,石鱼(尾)即在此处,鱼身被砸毁。另外,触动石鱼即会打雷下雨的传说在当地民间依然流传。在此向上述同仁一并致谢。]
(责任编辑:李珍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