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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二十四城记”环球旅行以伦敦为中心,住处距离大英博物馆很近,跑步十分钟便可以到达。能与如此重要的博物馆比邻而居,实在是件幸福的事情,所以外出旅行后回到伦敦,都会选择在阴雨绵绵的日子到大英博物馆里泡上一天。伦敦被称为“雾都”,天无三日晴,所以五个月时间竟然去了八次。久而久之,大英博物馆倒也成了我在伦敦最美妙的记忆。
大英博物馆是世界四大博物馆之一,不过若是在巴黎、纽约或是圣彼得堡,我断不可能如此频繁地穿梭于博物馆,毕竟其他三大博物馆票价不菲,我会选择精力充沛的日子,从早看到晚,方才觉得物有所值。但是在伦敦没有这样的顾虑,因为大英博物馆是免费的,所以大可在有闲情雅致之时,选择几个展厅有重点地进行参观。
“镇馆之宝”与英法的相爱相杀
埃及馆在大英博物馆的地位可谓声势赫奕,拉美西斯二世雕像、亚尼的死者之书都是极品之作,而这其中最为重要的是一块黑不溜秋的石碑。与大多數游客一样,我看到的第一件大英博物馆展品便是这块石碑,它位于博物馆的黄金位置,正对着古埃及馆的正门,高1.14米,宽0.73米,石碑上的文字清晰可见,上面刻有字型完全不同的三段文字。这块石碑被称为“罗塞塔石碑”,其貌不扬,却有防弹玻璃笼罩着,数十名游客隔着玻璃仔细端详着它。在大牌藏品云集的古埃及馆,这样的架势也属难得一见,不明真相的群众见此状况,也能猜到这是非凡之物。
无论是哪种版本的大英博物馆攻略,罗塞塔石碑都是大英博物馆的“镇馆之宝”,因为这块石头是解开埃及学的钥匙。2200多年前,时任埃及国王的托勒密五世通过古埃及象形文字、古埃及草书和古希腊文三种文字,在石碑上刻下诏书。千百年后,古埃及文字失传,考古学家面对这个文明古国的石刻记录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有时候历史的密码就藏在山石树草间,当法国人挖掘出这块黑色石头,悄然之间密码浮出水面:由于用三种文字叙述了同一内容,通过对照已知文字,可以破解古埃及象形文字。正是对古埃及文字首次解码,从而奠定了罗塞塔石碑在语言学和翻译学中的重要地位。
围观罗塞塔石碑的游客络绎不绝,这时来了一个法国夕阳红旅行团,大爷大妈们面对石碑露出惊叹之情,可站在我身旁的导游解说却越来越激昂。虽说算不上颜值担当,但罗塞塔石碑的价值足以让人肃然起敬,法国人何以扼腕叹息?我对面的中国妹子似乎能听懂法语,专注地蹭着导游的解说。待到夕阳红们转站下一个拉美西斯二世石雕处,中国妹子告诉我,这块石碑凝聚了英法两国的爱恨情仇,所以法国人有着自己的解读。
原来罗塞塔石碑最早是拿破仑征战埃及时在尼罗河三角洲的小村庄罗塞塔发现的。难得的是,法国人随军带了一百多名画家、科学家、天文学家、考古学家,研究埃及文化。那时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尚未破解,没人确切知道埃及文明的数千年历史意味着什么。但随军的考古学家断定这块石碑会有所价值,正打算送回巴黎好好研究一番时,法军被英国人接连攻破开罗、亚历山大。于是法国被迫签订丧权辱国的条约,比如法军在埃及发现的文物和研究资料,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英国人同意法军交出文物而保留研究资料。
这段历史被法国人一直耿耿于怀,大英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明明是法国人发现的,英国人却从他们手中豪取强夺本该置于巴黎声浮宫的宝贝,还标注上“不列颠军队的战利品”,堪称耻辱。更加难以接受的是罗塞塔石碑也是由后来担任声浮宫埃及馆长商博良破解的,由于他意识到一直被认为是表意的古埃及象形文字,其实也具有表音的作用这一关键因素。然而,世间却都以为是英国人完成了这项考古学历史上最重要的发现之一。
滑稽的是,后来埃及政府为了表彰商博良的贡献,将拉美西斯二世法老的方尖碑送给了法国。谈到这一点,我与中国妹子同时笑了,心想当时的埃及总督可真是心大,家里的宝贝被冲进屋里的强盗一批接一批地运走不算,自己还要再拱手送个大的来犒赏路途劳顿的强盗。
埃尔金家族的才能文明古国的灾难
除去亚非拉难兄难弟的文物宝贝被欧洲豪取强夺外,作为老牌帝国主义的法国都能被英国人摆上一刀,何况其他欧洲国家,作为西方文明之源的希腊也不能幸免。
去年十一月我在希腊雅典参观了帕特农神庙,并在杂志12期专栏中介绍了希腊数次向大英博物馆追讨帕特农神庙上的埃尔金大理石雕塑未果,当我回到伦敦再次前往大英博物馆,便迫不及待地前往希腊馆,想看看帕特农神庙上曾经无与伦比的雕刻。
帕特农神庙是希腊雅典卫城最重要的建筑,也是古代建筑艺术的典范之作。而埃尔金大理石雕塑刻在神庙上面,描绘了诸神、士兵,还有市民、动物等等,其中还有距今2500年的雕塑大师菲迪亚斯的作品。19世纪初,奥斯曼皇帝将帕特农神庙上的雕塑卖给了英国驻奥斯曼大使埃尔金,当然所谓“卖”的过程少不了欺诈和贿赂。时隔没有多久,这些精致的雕塑便来到了它们的新家——大英博物馆。从此,古希腊人用智慧和汗水铸就的艺术品成为“英国最值得骄傲的展品”。
我专注地看着雕塑,生怕错过每一个精致的细节。这长达160米的浮雕带描绘了当时雅典娜节庆祝活动,特别是雅典年轻人骑马游行的大段浮雕,无论是神清骨峻的骏马还是持缰奋发的青年,都刻画得盎然不凡。我沿着展厅专心致志地细瞧每一块雕塑,数以百计的人物和马竟没有一个雷同,气质形象迥然不同,整个画面却叉完整和谐。一路走来,有如听着一首壮丽的交响乐,一气呵成、气韵生动。即便在希腊雕塑最全面的希腊考古博物馆内,也没有可以与其相提并论的雕刻作品。难怪希腊政府为了讨回这组希腊雕塑史上的逆天之作费劲心机。
矗立在雅典卫城的帕特农神庙和布置在伦敦大英博物馆的埃尔金大理石雕塑,说得好听是遥相辉映,实际看来却是身首异处。也许除了英国人以外,所以人都期待着神庙与浮雕完美结合的那一刻,但大英博物馆强硬的态度让这件美好的愿望看起来遥遥无期。即便如此,希腊政府隔三差五还是来要一要,埃尔金大理石雕塑的回归是几代人的梦想,以至于希腊已故文化部长曼考利曾说:“我希望帕特农文物能在我死之前回到希腊;如果在我死后回来,我一定复活。”这声音,坚定又令人鼻酸。
世界级博物馆的发展史残酷地佐证了“落后就要挨打”这一残酷事实。弱国不仅没有外交,也留不住有形的文化遗产。无论是在奥斯曼帝国铁蹄之下的希腊,还是在清政府昏庸统治下的中国,文明古国来到近现代后出现了严重的水土不服,那些见证文明历程的文物有如超市里的方便面,被一箱箱地运往帝国主义的博物馆、私藏室或是拍卖场。
中国的文物流失较希腊而言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大英博物馆中,中国文物从商周的青铜器,到唐宋的瓷器再到明清的金玉制品,无所不包。其中大部分都是绝世珍藏,比如敦煌壁画、顾恺之《女史箴图》唐代摹本、唐代的殉葬三彩等等。
没有一个国家愿意本国的文物流落他乡。大英博物馆的这些中国文物无不是通过侵略分赃、明抢暗偷、贿赂购买这些不齿方式来到伦敦。刚才提到在希腊购得帕特农神庙上浮雕的埃尔金,他的儿子额尔金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曾经以英国公使的身份率領英法联军攻打北京,洗劫圆明园,并下令将其付之一炬,战利品则被运回英国并辗转流落到大英博物馆等欧洲各大博物馆。可以说,埃尔金家族的每一份才能,对于其他国家而言都是灾难。
被打碎的五味瓶
中国人来到大英博物馆多是跟团,成群结队第一件事便是前往33号馆,这里是专门陈列中国文物的永久展厅,与古埃及、古希腊等展厅一样是为数不多的国别展厅,一方面说明了展品的重要程度,另一方面也佐证了大英博物馆在哪些国家进行的文物掠夺最为严重。
可惜的是,在伦敦的五个月里,33号馆始终处于关闭状态。每次来到这里,大门紧锁,门口的支架上贴着中英文双语告示:“3号馆暂时关闭。感谢何鸿卿爵士的慷慨捐助,我们将会对展馆重新整修,新馆将于2017年11月对大众开放。”
我这人似乎与中国馆无缘,十年前来到大英博物馆时这里就因为一些原因未曾开放;此番短住伦敦,却因为整修还是不得参观。好在未来还有机会来到伦敦,倒也谈不上多大遗憾。只不过苦了难得来此一趟的中国游客,在自己的国土看不到那些传世之宝,好不容易来到伦敦,依然无缘相见。
这好比这条寻亲之路,却在大门前戛然而止,一番吐槽肯定是少不了的,或窃窃私语,或高谈阔论。我和一位大爷站在告示前,这位来自河南的游客说一口纯正的中原方言,向我大批给大英博物馆慷慨捐助的何鸿卿。他未必知道何鸿卿是谁,只觉得中国被英国人掠夺走了那么多文物,为何还有中国人觉得不够,再要双手奉上钱物。当然我并不重要,河南大爷也就想找个中国人倾诉下自己的想法,这事不吐不快。他的心情我特理解,每个来到这里的中国人,无论看与不看,都像打碎了五味瓶,浑身不是滋味。看着义愤填膺的他,我只能打个圆场,缓解缓解老人心中之气:“这何鸿卿是香港的名门望族,祖上是荷兰人,向英国捐钱捐物虽然不地道但也情有可原。而且他也做了不少好事,当年大英博物馆财政吃紧,要不是二十多年前何鸿卿捐了200万英镑,旧的中国馆哪有机会扩建、改造、装上恒温陈列保护设备,说不定就被虫吃鼠咬破坏得一塌糊涂了。”老人一听似乎有这么几分道理,于是小赞几句,接着上楼观看中国瓷器去了。
大爷并不知道,即便他逛遍大英博物馆每个展厅去搜索中国文物,充其量也只能看到冰山一角,绝大多数中国藏品被存放在大英博物馆的藏室而非展厅之中,若非特别许可,普通游客几无可能与这些藏品谋面。在去年的丝绸之路国际文博会上,敦煌研究院一位专家告诉我,莫高窟藏经洞内有四万多卷经书书稿,英国考古学者斯坦因就为大英博物馆窃得一万三千件,要知道,中国本土现存也不过这个数量。然而,在大英博物馆,游客能看到的敦煌文物寥寥无几,绝大多数藏在密室之中,而其中一个密室就以斯坦因命名。“中为盗贼,外则功臣”,这种感觉相当之奇怪。
中国人都有这么个情怀,咱家的东西始终是咱家的,以前你抢过去了,现在该你还回来了。再说了,像咱故宫也没放英吉利法兰西的文物,凭什么你们把中国的宝贝占为己有。这道理在中华文化环境下说得通,国际上却不是这么做。长期以来,对于掠夺文物的法律惩戒几乎缺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直到1970年才通过了《关于禁止和防止非法进出口文化财产和非法转让其所有权的方法的公约》,各国相关法律制定或晚或无,追溯力非常有限。至于道德上略低一筹的“购买文物”,那么争议和阻力就更大了。
抛开国仇家恨不说,大英博物馆绝对是在伦敦旅行时极有价值的旅行之处。作为世界顶级博物馆,馆内所藏汇集了全人类的文明结晶,游客来到这五万平米的古典主义建筑中,便可一次性见证人类文明发展史,实在是一次奇妙的体验。
老舍年轻时曾经在伦敦大学东方学院任教,大英博物馆便是他经常去的地方,他曾经感慨:“什么是帝国主义?不但占了人家的地方,而且把人家的动物、植物、文化一股脑儿地搬回来研究得清清楚楚,这种精神,不得不让人佩服。”
到了大英博物馆,便会理解老舍为什么会说出这番话。在航运水平还未发达的时代,英国人开始将动辄千余吨的石像、结构复杂的神庙、数以百计的木乃伊以及棺木一船一船地运回英国。虽说是抢的、骗的、买的,但也是费尽愚公移山的心血和力气,并最终捐赠给国家,这才造就了如今的大英博物馆。
五个月的时间,见过大英博物馆周末密集却井然的人潮,也看过寒冬鹅毛大雪时寂若无人的展厅。离开英国后依然不时想念博物馆的陈列,每每想起充满喜感的人头马与拉皮斯人大战、不苟言笑的木乃伊、一本正经的隋朝大佛,好像《博物馆奇妙夜》中的老友,心生亲切。
如果来到伦敦,那就进来看看。无论是《十万个为什么》式的猎奇心态,还是通过专业目光进行审视,大英博物馆都不会让人失望。希望你在浩如烟海的珍品中找到所爱,享受这场穿越时空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