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我以为在Boundary Ranch马厩前的那个女人讲话的口音是落基山的味道,后来才知道她是农场女主人海丽·格瑞尼(Haylei Guinn)的帮手,来自新西兰的凯特。的确,仔细研习之后,就会发现这两个来自地球一南—北的国家虽然都以牧场著称,但凯特和海丽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凯特瘦削、严谨、不苟言笑;海丽则健硕许多、面色红润、语速飞快一想象中,落基山的牛仔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一事骑马
海丽把我们带到另外—个房间里,墙壁上挂着很多旧时照片和海报,都是关于她的古老的家族。早在19世纪30年代,海丽的爷爷带着家族成员骑马深入卡那那斯基斯山谷(gananaskisValley)深处,然后驻扎下来,那些他们当年探索出来的进山打猎的山中路径现在依然都在。现在的海丽已经是这里的第三代主人。
农场散发着一种母系氏族的气质,海丽英武地调动着手下的女将们,她们或在马场里收拾马具,或者给即将上马出发的游人做些简单、实用的培训。我们的骑行会在午饭之后开始,在以料理著名的艾伯塔牛排闻名的餐厅,终于出现了一位腼腆的年轻牛仔——25岁的斯坦,“我们的牧场是最好的”。我听说加拿大人评价落基山居民的性格是“多少都会带着些轻狂和自信,但本质真诚——只要他觉得你足够真诚”。斯坦没有和我提到李安的《断背山》,虽然不只有这一部好莱坞大片曾在这里取景。他提到的是农场老主人瑞克·格瑞尼(RickGuinn)在1978年饰演的电影Buffalo Rider,我们对当年这电影的票房情况一无所知,但就在两年前,瑞克把电影重新剪辑之后放在视频网站上,一周之内吸引了两百多万名粉丝——时隔30年,瑞克再次成为明星,他的牧场也因此再次为他骄傲。
牧场的气氛轻松得想让人合上眼睛睡一会儿。刷上清漆的松木散发着暖意,墙上悬挂着野牛头和棕熊的标本、弓箭、印第安风情的油画,我们的露天餐桌上摆着霸气十足的艾伯塔牛排和牛肉饼,几条大狗横七竖八地躺在餐桌周围,安分地睡着午觉,“你别小看它们,这几个小伙子都和狼过过招呢!”
当海丽再次出现在餐厅时,我们已经快把多汁大块的牛排消灭干净了。海丽虽然还想和我再多聊聊她的爸爸,但还是决然地催我们赶在下雨前去马厩里挑匹好马,“来落基山如果不骑马,等于在拉斯维加斯没玩两把”。
我们随马背向导凯特出发了。这条马道沿途可以经过冰川融成的小河、瀑布,以及藏着秘密的松林。风无数次掠过树梢,树冠沙沙作响,时而,风也会猛烈起来,夹着冰渣的小雨也随即而来,森林在这时表现出更加神秘而深邃的表情。马儿沉稳地走着,森林中,只有它的脚步踢踏作响,伴着间或突然飞起来的巨大的鸟儿。凯特一马当先,时不时地回头照应我们,遇到艰难的路段,她会驻马再次告诫我们注意事项,比如“一定把背立直,不要用力夹马肚子,马比我们还熟悉这路上的一切,相信它!”
相信它。
刚刚,海丽告诉我一个秘密,那是让她的家族在卡那那斯基山谷生存上百年的秘诀:“相信你的马,它是你的伙伴和战友,相信它比相信自己还要重要。”
二事 进山
落基山的春天和秋天一样,总会与冬天不清不楚地牵扯在一起。当地人对春天的定义是湖边花开,即便那时还在下雪,春天也已经到了。
从班夫费尔蒙温泉酒店出发,一小时的车程后就是Sunshine Meadows。我们在半山上的小餐厅吃过简单的午餐,身体强壮的老向导迈克尔.柯科特还是没有动身的打算,他随身带着的iPad上有很多两个星期前在这里拍到的照片,静静的海伦湖(HelenLake)上那个孤独的小岛是Rock Isle Lake,横在半空中的云朵柔软地把画面定义为接近灰色的白。1888年,叶芝写到传说中那座位于爱尔兰西部的湖岛茵纳斯弗利(Innisffee):“午夜是一片闪亮,正午是一片紫光/傍晚到处飞舞着红雀的翅膀(The Lake Isle ofInn&free)。”
“海伦湖就是诗中描述的样子吧?”迈克尔的照片中山花烂漫。据说,这个长约十公里的路径被评为加拿大徒步行程的第一名,加之山中气候变化无常,雨雪说来就来,更显出登到山顶亲见海伦湖之难得。
“是这样的。但今天云雾太大,很可能我们什么都看不见。”迈克尔在海伦湖已经工作了八年,之前他运营一间骑行俱乐部,也是远近闻名的徒步向导。“和迈克尔上山,遇到棕熊的概率都会大起来。”刚刚我们在小卖店买雨披的时候,脸色红润的胖女孩开着认真的玩笑。
“一个星期前,这里又下了一场雪。春动时节,熊很活跃,只不过我们要走到两千多米的地方再开始真正的徒步,不知道熊会不会已经早起去那里等着我们了。”迈克尔终于带着我们上路了。出发前,他再次检查了我们的雨衣、保暖衣、登山杖、饮用水和防熊喷雾。还没走到山顶,路已经陡峭起来,雾气也更大,再走一段,开始下雪,雪粒密集地扑面而来,虽不觉得冷,但那要把我们逼回到出发地的气势已经让人感到沮丧。
“再往前走几百米,也许天空会开,一下子就能见到海伦湖。”走在前面的迈克尔鼓励着我。通常,Sunshine Meadows的雪季可以从十月一直持续到五月,最长到过七月。但春天还是让人期待,刚刚在小餐厅吃午餐的时候,迈克尔就告诉我们依旧流行在这里的最古老打赌方法——每年,冻得结结实实的湖水开始融化流动时,大家就会豪赌湖水融化的具体时刻。他们会在结冰的水面上搭起一个小高台,用绳索把时钟绑在高台上。湖泊里的冰一旦融化开始流动,高台就会随着冰块一起被冲走,绳索被拉紧,时钟的针就会停下,猜得最接近那一刻的人会得到所有的赌注。这是报春的盛大仪式,湖水解冻的新闻每年都会上当地报纸的头版头条。包括迈克尔在内的当地人就是这样年复一年地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资深的迈克尔经常是这种赌博中的赢家。但是现在,他停下脚步,摊开手掌,无可奈何地对我们说:“回去吧!今天没什么希望了。”眼下的能见度大约只有二十米,脚下这条可以被称为羊肠小路的徒步路径非常狭窄,山谷中,海伦湖慵懒地遮着面纱,完全没有心情理睬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倒是路边不知名的野花依旧挺立着,霜雪压在黄色的小花瓣上,显得格外倔强。迈克尔俯身采下一朵,别在我的衣服上,“落基山亏欠了你,下次再来吧!”
山会记住一切——这是当初在藏地遇到的老阿妈告诉我的自然哲学。我恋恋不舍地随迈克尔下山,—路上还巴望着看到云雾大开的奇迹,但海伦女神今日完全没有见客的打算,直至我们在小餐厅喝过咖啡暖了身子,阳光才挤出一点点神气,但此时天色也将晚。
我想起天气大好的前一天,我们搭直升机进山,15分钟的空中巡航让山湖显得更加变幻莫测。那些不可思议的蓝色湖泊填满森林山峦之间的缝隙,背光时,水色深蓝、森林墨绿;向阳时,又立刻呈现出透亮的清澈。若时间允许,甚至可以盘旋在山的上空把那一株株松柏数个清楚。随后,我们降落在山顶的一片空地,走下直升机,跨过一片留下棕熊和麇鹿痕迹的小树林,山火所过之处松鼠早已经筑好巢穴……最终,走到这片森林的边际处,放眼望去,莽莽山峦近在咫尺,我们打开随身的香槟,喝了一杯——现在回想起来,也许,当时杯盏相交之时,落基山已经做了这样的安排:让我们见识它的阴晴两面。
个人居住的小社区Wayne,“哦,那里可真的什么都没有……”雷蒙特说道。但我并没有失望。翌日,在皇家蒂勒尔古生物学博物馆(Royal Tyrrell Museum Of Palaeontology)中,千万年前的恐龙化石以无比优美的姿势呈现在展厅中,背景音乐是《命运交响曲》,而他们给予了这幅化石一个耐人回味的名字“Time(时间)”。我拉紧了身上的那件始祖鸟牌的冲锋衣外套,这个来自加拿大的著名户外品牌的LOCO任何一间山寨工厂都没有办法效仿,因为那是一只来自这里的始祖鸟化石标本,它细脚伶仃、长喙巨翅,穿越千万年与我在此相会。我想到那天晚上在韦恩小镇那间Last Chance Saloon喝一杯的经历,这里曾经是一问喧闹不已的酒店酒吧,现在已经变成了哈雷.戴维森摩托车的聚集处,那奇异的气氛与德兰赫勒异曲同工——煤炭时代的纪念品、勃朗宁相机、老香烟罐、能完全运转的老式音乐盒,以及不知什么人在1913年从窗外扔进来的砖头……“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比它还要偏僻了”,但是,你在这里找不到一点儿逢迎恭维的气息,就像那些大块头的当地人,他们咀嚼着塞进嘴巴的薯条,神色冷静,仿若这个世界他已经来过数次,而他等待着的,无非就是博物馆里恐龙化石的结果——这就是万物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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