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沱巴
我说过,沱巴是个神秘的地方。大家都在热衷谈论湘西巫术,谈论那里的赶尸放蛊斗法等等的时候,我恳请你关注我们沱巴。沱巴有无数的高山小川,有密不透风的原始森林,也有你倍感神秘的巫术文化。巫术文化,这词是你们的定义,我们只说“道法”。在沱巴,“道法”像空气一样充塞了每一个角落。任何一件事物,都必有“道法”。到山里伐木,如果你无“道法”,你的斧头下不去,或者砍到无中生有的石头上,砍缺斧头。再比如说你夜行山路,要是无“道法”,你会被陌生黑影误导,进入无路无门的深山老林。要是你命薄,你会丧命于黑夜之中;要是你命大,当天放亮时,你发现你其实站在自家菜园当中。在沱巴,几乎人人会“道法”,而“道法”有大小,那些掌握了大“道法”的长者,我们称为师把公,最受人的尊敬。师把公是沱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以来“道法”的继承和传播者。你的品性不好,你得不到任何“道法”,你的运气不好,你也成为不了师把公。
明光的二姨公前几个月去世。二姨公有一套捉泥鳅的绝活,所谓绝活,就是“道法”。二姨公家里一年四季都有泥鳅,沱巴人一年四季都能在小溪、水田里见到二姨公捕泥鳅的身影。他从来没有空手而归。沱巴山区的泥鳅肉质细嫩鲜美,人人喜爱。明光喜渔,跟人学过多种捕鱼之“道法”。跟二姨公不同,明光身影主要在沱巴河上。沱巴河太大,没有泥鳅的生长环境。二姨公快要离世的消息传到沱巴河上,明光当即放下捕鱼工具,去往二姨公家。明光一直很尊敬二姨公,时常带着从沱巴河上捕捞到的各式鱼去二姨公家表达孝敬。二姨公以泥鳅招待,离开时,明光还能得到二姨公赠送的泥鳅干或活蹦乱跳的鲜鳅。两人的关系建立在明光懂事的时候,确切说是明光想得到二姨公真传捉泥鳅的念头产生之时。转眼,二姨公就99岁,二姨公的泥鳅之“道法”仍然没有传给明光。明光也知道,二姨公没有传给别人,传给他的希望便很大。沱巴山区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绝密的“道法”通常在掌握者行将离世才会秘传。二姨公一病就是两个月,明光一直守在二姨公身边。当明光走出那间黑暗的屋子,向亲友乡邻宣布二姨公去世的消息时,人们就已明白,明光获受了捉泥鳅之“道法”。这是真传。得到消息,人们带着欣慰、羡慕和轻微的嫉妒。即使成不了师把公,每个人都想拥有多多的“道法”。安葬完二姨公,过完“七七”,第五十天,明光去到位于小山包围的稻田之中。中稻已收割,田里有浅浅的水。明光开始了第一次实践。他叩了祖师,念过咒语,挽起裤脚进入冰凉的水田中。没有人观战,明光是悄悄进来的。就像以前,你虽然能见到二姨公的身影,但你不能不说他神出鬼没。事实上,沱巴人也没那么无聊,专门去观看人家做某件事。返回镇子时,明光的鱼筐里装满了泥鳅,足有二十斤。明光不是小气之人。他把泥鳅倒入一个大水池里,每天给它们喂鸡蛋,换清水。几天后,他做了一桌泥鳅宴,汆汤,黄焖,爆炒,好几种口味,邀了一大帮亲朋好友来享用。于是,明光成为捉泥鳅的代表人物,得到沱巴人的传颂。
各种事物都有掌握了“道法”的代表人物,这在沱巴山区并不奇怪。但是,有许多“道法”的代表人物,你是不知道的,你也许只知道个大概,对那些神秘的代表人物,你只能猜测。使原本魔幻的 “道法”增添了更多的神秘色彩。沱巴人热衷于谈论那些掌握了特种“道法”的神秘人物。这样的“道法”,沱巴人称之为蛊,叫法跟湘西那边相同。
据传我七姑爷爷就是一个会蛊术的人,他年轻的时候放了个情蛊,把七姑奶奶弄到了手。七姑爷爷在一次集市上看中了七姑奶奶。他一路跟踪她到村子里,弄清了她是谁家姑娘。回村后他给母亲讲述今天的经过。母亲笑话说,你这个花癫子。母亲和父亲张罗几天,叫媒婆到姑娘家提亲。姑娘家人倒是客气,却不答应这门亲事。具体说来,就是七姑爷爷长得丑,在沱巴山区也没任何知名度。七姑爷爷爱她爱得不得了,日夜茶饭不思,人快疯了。他父母着急,到处讨要解决之法。终于从族亲那里获得放蛊之法。七姑爷爷学会了,他观察到姑娘时常到摩天岭打柴。他在她的必经之路上系下草绳。她无意中碰上他念过咒语的草绳,立即改变思想,爱上了七姑爷爷。这个故事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镇上大人说过了。我家里人却只字未提。这个家里的事,也确实不便对外人说。七姑爷爷奶奶去世已经二十多年,他的情蛊术传给了谁,不得而知。
这段时间镇上人传闻,肖明翰给城里一个女子放了情蛊。我们大家都相信。在沱巴,会放蛊的大有人在,放蛊不像别的“道法”,身份可以随意暴露。放蛊之人都是在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至于当年七姑爷爷的放蛊之举,为什么被传得沸沸扬扬,不得而知。我们时常听人议论某对夫妻的感情好时,会感慨地说他给她放了蛊,或者她给他放了蛊。会蛊之人通常通过放蛊来获得对方的忠诚和忘我的爱。按这个结论推算,沱巴镇上包括沱巴山区会放情蛊的人相当普遍。你问我会不会放蛊,我明确告诉你,我不会。我曾经遍访沱巴山区,期望学会放蛊。最初渴望得到情蛊,这几年这种想法淡了许多。因为我相信老婆很爱我,可以说达到了放蛊的效果。有时候老婆也会严肃地对我说,你对我好一点,我会放蛊,不然我放你一蛊,你还得老老实实地死心塌地地对我好。我宁可相信老婆会放蛊,因为她来自那个出了几位师把公的大家庭。我倒是渴望学习到为人民服务的良蛊,通过我的方法为人们解除痛苦,消除灾难。放良蛊受人尊重,身心愉悦,也会延年益寿。可是,即使是良蛊,也不容易拜到师父,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谁会良蛊。
我早就怀疑肖明翰会放蛊了。肖明翰的家在镇子东头,我回家时总要经过。有一次刚经过他家,我的肚子突然疼痛不已,我用父亲教我按压膝盖某个穴位的办法,也不管用。肖明翰发现了,他给我端来一碗水,说,喝下去吧。水下肚后,我肚子的疼痛就逐渐缓解,然后消失了。你可以想见,肖明翰往水里使了法术。他放了良蛊。
肖明翰是第一个在镇上建小洋楼的,说起来都二十多年了。那时,他刚成家,在沱巴镇建起历史上首座小洋楼,他在家门前建了个院子,院子前留下一条七八米宽的道路。后来,镇上人都排着他家洋楼建洋楼,按照他的标准留下宽宽的道路。二十多年后的今天,这条街道越发显示出肖明翰的远见卓识。这既是镇里人的街道,也是外来旅游者的通道。秀丽的沱巴河从这条街道边上滑过,岸边杨柳和凤尾竹总是给人舒畅之美。我说我要去肖明翰家,老婆跟在屁股后面。老婆说,你就这么空着手去?我说,不过年不过节的,只是去肖明翰家坐坐,还用得着带礼物吗?老婆说,你不是要跟肖明翰学习放蛊吗?显然,老婆是误会了。我只是好奇,去观察一下会放蛊的人,当人们都知道他放蛊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和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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