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作家程乃珊去世1周年的时候,贺友直曾作文怀念,他写道:“人一旦离去,不知怎的,时间过得特别快……我的印象,程乃珊在哪,哪里就有笑声,而今,一只角寂寞了。”3月16日,这位94岁的连环画家在瑞金医院阖然长逝,这个世界的另一只角亦是寂寞了。
“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听到贺友直老师去世的消息,我并没有太难过。这些年来,我们送走一个个可尊敬、很留恋的老人,情感已逐渐习以为常,媒体操作有了习惯性做法,连网上跟帖留言也有了套路。
个人。贺友直请人刻了一方章作为座右铭,为“永未毕业”四个字。他并未躺在成名作上,他说自己到画《朝阳沟》的阶段,才真正懂得画连环画的要义,这时离《山乡巨变》已经过去了二十年。
老头寄我一本他的新作《贺友直画三百六十行》,我很喜欢里面的这幅《拉洋片》,便讨来做《纸上做戏》的扉页画。过了几天,收到老头寄来的光盘,是全书的所有高清文件。
他笔下的上海滩,记忆深刻无需拍照,时过境迁也无法拍照
上海真应该给老头颁发一个市民特别大奖。贺友直笔下的上海滩和上海人,全是活生生的,梗着脖子,有烟火气,且体面。再贫穷的人也不寒碜。
我很喜欢这幅画,小书摊的摊主。一次在电话里跟老头说,希望能得到您的授权,我用这幅画做自己的形象代言。他说,我的画,你随便用哪幅,随便什么时候用。你要的话,我马上就给你签永远有效的授权书。估计他对其他朋友,也是这种态度。
2010年,我去上海巨鹿路,登门拜访老头,听他聊了几个小时的天。他说到连环画的没落,日本动漫的兴盛,满腹不甘。但他不是气鼓鼓的牢骚,对对手,也有很清醒的分析。在那间住了几十年的亭子间里,老头讲他退掉中央美术学院给他那套位于北京王府井的居所的故事,也炫耀自己如今是如何有钱:刚刚买了一个徕卡相机。边说边从抽屉里拿出那宝贝,有绿色机套,据说是豪华限量版。不过,他“嘿嘿”笑下,还没用过,一直在抽屉里放着。
2013年,九十二岁的贺友直创作《走街穿巷忆旧事》,其中有一幅自画像,脖子上赫然挂着那架相机。我内心也“嘿嘿”了一下,估计还是装点门面用的。
是的,他笔下的上海滩,记忆深刻无需拍照,时过境迁也无法拍照。他画十六铺的电车、码头、徐中心原老洋房、佛陀街的老正兴、九华堂卖画店等老街景象,汪大伟老师后来对照过十六铺的地图老照片,发现贺老画中的码头、房屋、布景的位置几乎分毫不差,但他是完全凭记忆绘制的。
电话里,老头跟我约过好几次酒,说要拉我在上海喝老黄酒,并强调自己的酒量惊人,然后抒发对太太管制的无奈。考虑到他的身体,我一直没敢赴约,但也曾用他小人书里的画面脑补过跟老头一起喝酒时的情景。
2016年3月16日,贺友直辞世。 “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这句话再度在耳边响起。这次可是真的,不能再给他打电话了,也不能再接到他打来的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