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搬了凳子来到院子,在屋檐下看书。西贡的烈日甚是浓郁,明晃晃的,雷厉风行的日光像锯齿一样赫然把白日和阴影劈成两爿。虽然蜷缩在屋檐的阴影里,可是看不了多久,太阳穴就会隐隐作痛,眼睛也酸酸的。
真傻啊,后来我就不那么干了。
刚来的第二天,扶贞问我吃什么。我都说可以。她说了句冰箱里有吃的,就不再管我了。感觉上她总在睡觉,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她还在被窝,基本上是过了中午饭的时间才起床,盥洗室一通响后她的房间又归于平静。大概是从冰箱拿了点三明治或者法国长面包和咖啡,又回房去了。下午接近五点的时候她才化完妆施施然地出来,揣着白色小兜,头发吹得像褐藻,对我说声上班去了就不见人影了。
“真不想来这里啊。”我看着扶贞的背影模模糊糊地想。可是一开始闹着要来越南阿舅家的不就是我吗?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后,母亲就催促我复习一年重新考试。“要是能去尽量远一点的地方,打工其实我也愿意。”我是这么对母亲说的。
可是现在,果真能够呆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清清白白地从头开始吗?
我不知道。
扶贞上班的时候,我曾百无聊赖地偷偷进去过她的房间。牙白色的床单被子叠得非常随性,乍一看像坨开过了花期的白水仙。梳妆台倒是很大,零乱地放着许多外国商标越南文字的粉底、唇膏、香水之类的,从包装和设计上看得出是几个有名的外国牌子,不过是由越南本地生产的罢了。扶贞似乎不怎么用护肤品,仅有一罐黄油和护手霜,干巴巴地摆在角落里,俨然失宠的狗。
啊,是那样的女人。我在床头柜的闹钟下方窥见一个红色包装的安全套,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似的赶紧将目光移得远远的。
屋子里有股淡淡的烟味儿,不像平常男人们聚集房间后留下的粗鲁刺鼻的香烟味道,闻起来淡腥淡腥的,像是被万里晴空的海水过滤的烟味儿。我想,那应该就是抽烟的女人身上常有的体味儿吧。
对烟啦、唇膏啦之类的,虽然现在还不怎么晓得,但将来应该就会像扶贞姐一样熟稔的吧?
在这所房子呆了快一个礼拜,我每天都把房间收拾得整整齐齐,打扫院子,给花浇水,用手拧干抹布将粉青色大理石地板来回地搓。用过的碗筷、案板小心翼翼地抹过一遍,马桶也认认真真地洗了,本想把窗帘也一并拆下来洗,可是竖长形的窗户实在太高了,只好放弃。母亲说,到了人家家里,要手脚勤快、嘴巴甜。可是,我做的这一切,扶贞都好像没有看到的样子。大概她就是那样一个生性大大咧咧的人吧。
“嗳,还没睡?”
“没。”
扶贞终于同我讲了几句话,不过是打招呼而已。她推着突突作响的摩托车进到院子里,我开了门,才十二点不到,竟然回来得这样早。
“小碗,帮我拿一下包。”听到她用中文叫我的名字,我吃了一惊。来这里后好久没人这么叫我了,乍一听好像在叫别人似的。
“好的。”我应了一声,从她肩上卸下那只白色小兜。
“不,是那个。”她朝摩托车下方努努嘴。
“噢,是袋子。”我看见她的女式摩托车脚踏板里放着两个白色包装袋,拎起来一看,是印有英文商标的服装袋子。
“今天下班这么早,嗳。”我说。
她好像对我的问题不打算回答,把摩托车熄了火,卸下头盔,走了进来。毛茸茸的长卷发被压出了印痕,有点儿像不成形的结缕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