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轮着翻,专题结束了很久小人书也没还回去,不是想昧了老伍的收藏,只是想追一下似水流年。
《三国演义》的小人书我曾经也有一套,不是2004年的新版,也不是1979年的旧版,而是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的1984年版《三国演义》。二十多年过去了,我早已不记得里面的画风和故事,只有偶尔闪过的朦朦胧胧的几页封面,还有那围绕着小人书的成长点滴。
读小人书成为一项伟大的运动
小时候,我们不叫小人书,而是叫连环画册,简称画册。“册”读做“痴”,而且有很重儿化音,每次说起来,卷着的舌尖儿上似乎满是乡野气息和对知识的渴求。
小人书就是我的启蒙老师。我牙牙学语的时候,家里农活多,父母都忙,我的玩伴就只有一些石子儿木棍儿,还有父亲的几本连环画册:一本孔老二(孔子),一本程咬金,一本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寥寥数笔勾勒出的人物、花草、山石,构成了一个完整而有趣的世界。一页页翻过去,这个世界活了。
文学巨匠茅盾曾经说过,“小人书是最普遍的教育工具和艺术品”。50开、60开、64开……大小不一的小人书,笔墨勾勒出的画面配上文字注解,即便我不懂象形字的意思,但是一笔一划中蕴含的意思,都在画面里绽放。
我的家人不是茅盾,他们并不当孩子翻小人书是学习。直到我写下一个个汉字,追问它们的意思。于是,我启蒙了,和许多从小人书里学会写第一个字,画第一笔画的孩子一样。
不久后,我比同龄孩子更早进入学校,校长王老师留下我的原因,是因为我已经能简单识字算数,而那实际上是小人书教给我的知识。其实,我对上学并没有太多的想法,课本远没有连环画册给我吸引力大,但好成绩可以换来更多的小人书看,两者相辅相成,我便成了一个知识“渊博”的尖子生。
多的小人书并不是买来的,是王老师从他的小人书藏品里匀出来的,给尖子生的奖励。
当时的农村,几乎没有电视机,没有变形金刚和玩具枪。于是,从王老师论箱子计算的小人书里,孩子们接触到了许多课本上没有的知识,享受到生活中玩耍之外最大的乐趣。
从小人书里,孩子们认识了放牛学画的王冕,认识了神笔马良,认识了美猴王;从小人书里孩子们知道了佘老太君和杨门女将沙场的豪迈,知道了清末洋人入侵大力王在擂台上为国人争口气的无奈;从小人书里孩子们懂得了什么叫善良,也清楚了什么是邪恶凶恶。
有形的画面总是要好过干枯的文字的。小人书以其并不绚丽的画面和简短的文字,从女娲补天讲到到霍元甲打擂台,从东郭先生讲到小二黑结婚,从《三国演义》讲到《红楼梦》,从白雪公主讲到丑小鸭……古今中外和幻想世界的风土人情,都跃然纸上。
孩子们把王老师的小人书带回家之后,大人们也纷纷一睹为快。
周恩来总理曾将小人书上升到“下一代的精神食粮问题”的高度。其实,对上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初的人们来说,小人书的影响还要深远,它相当于现在的电视机、游戏机或者电脑,填补了两三代人的文化阅读空白,在一段时间内成为整个民族的精神食粮。
寓教于乐更是连环画的最大特点。那些耳熟能详的人物、故事,不只让孩子们完成最初的知识启蒙和传统文化传承,培养了他们对文学、美术的热爱和向往,还蕴含了老百姓朴素的情感和审美趣味,寄寓了他们对美好生活的期望。
太多人的借阅,让王老师的小人书为此流失了不少,但他依旧慷慨地把小人书递到孩子的手里,看着他们如饥似渴的翻阅,看着他们眉飞色舞的回味,看着他们慷慨激烈地争论书中的是非曲直,看着他们和他们的家人把读小人书当成了一件伟大的运动。
就在小人书与课本交织的生活中,日子像小人书一样,一页一页翻过。慢慢地电视机开始普及,小人书却有点儿后劲儿不足。我在这个时候也开始读长篇小说,《矿山风云》、《朱元璋演义》、《瓦岗寨》甚至《三国演义》……小人书更多的时候成了调剂,但它们带给我的乐趣并没有消失,因为我开始了收藏。
“藏书壁中苔半侵”
元宵节捏的面龙面人,香烟纸盒和火柴盒(火花)、邮票……几乎所有我能够保留下来的东西,都会被我收进抽屉里,小人书尤甚。毕竟,那时候能够拥有几本完全属于自己的小人书是一件可以被人艳羡许久的事情。
只是买小人书的机会比起看小人书的机会要少了很多,少到渺茫。
一个年龄还是个位数的孩子,得了父母赏赐两毛钱,揣着这笔巨款一路飞奔到新华书店,“阿姨,把这本给我看看,那本也给我看看……好,这些我全要了。”这感觉,就好比现在开着奔驰去找潘石屹,“这栋,这栋,这栋……你都别卖了,我包圆了。”而更多的时候,这个孩子只能在柜台外看着一本本簇新的小人书,发誓有一天挣钱了,出一本买一本。
许多年之后,这个孩子成为小人书收藏界大腕,他的名字叫崔永元。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提起年幼时对小人书的渴望和无奈,崔永元都唏嘘不已。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多数家庭的经济条件并不十分富裕,买书尤其是小人书成了一种十分奢侈的行为。还有无数的孩子都曾经趴在新华书店的门口或者柜台上,贪婪地看着那些还散发着油墨香的小人书,发出一个个誓言。
或许发誓的还有王老师和我那些同样痴迷于小人书的父辈与兄长们,相比起更加难得的书籍杂志,简单浅显的小人书似乎触手可及,即便不买,也有地方去借。
“书非借不能读也”,并不是非买不可的。但许多人都是热衷收藏的,这大抵是储存食物和稀罕物的动物本性。显然,我的这一动物性尤其明显,以至于有些不择手段。
当父辈与兄长们的书库被我搬空后,我也学会了他们常用的小人书收藏绝招——截留,把那些被借阅来借阅去经过了无数个观众后再也找不到了主人的小人书捂下,收归囊中。《岳飞传》、《神力王》、《西游记》、《西游记后传》、《包公案》、《薛刚反唐》……一本本小人儿书的截留,终于积少成多,我把父亲的一个放工具的木箱子清空了,改作了书箱。
书箱里盛满了小人书,也盛满了丰收的喜悦。而我热衷的事里也多了一项——一有空就搬出箱子,取出小人书一本本翻阅,再一本本收回去。最终养成了一种非典型的书籍整理偏执症,直到现在还常犯。
我的小人书或许比不过王老师,但足以笑傲学校里所有的同龄人。偶尔在他们的极力撺掇下,我会带几本给他们过过眼瘾。
大多是线描手绘本,粗犷有力的黑白笔触和细致精到的线条勾勒,流畅清晰,黑白分明,偶尔有英雄或者刀剑子弹突破画框,给人一种张扬雄壮的气势。还有一小部分是影视小人书,它们是由一幅幅连贯性的电影剧照配上文字脚本组成的,以《霍元甲》、《陈真》系列最受欢迎,尽管少了很多绘画的艺术性,但“真实场景”再现,让许多人情有独钟。
早已经收集全了影视小人书的崔永元专门开辟了一个专门的房间放置小人书,温度、湿度都被严格控制,其规范程度可与国家资料馆媲美。我当年的旧箱子连个樟脑球都没有——尽管简陋,盛装的情绪却没有太多不同。
藏书壁中苔半侵,洗药泉中月还在。慢慢地,我的藏书越来越多,小人书不再是我阅读空间的全部,更多的成了一种对过去与生活的存储。
几年后,我开始了长期住校学习,年幼的弟妹们把我好不容易囤积的宝藏翻了出来。但他们并不珍惜这几百本小人书,只是把它们当做等待动画片之前消磨时间的玩物。就在重新开始的流浪生涯里,我曾经的珍宝有些慢慢破损,有些转而被收入别人的囊中,只有那只旧箱子还在,被父亲拿回去重新做了工具箱。
许多年过去了,我长大了,成了家,有了孩子,开始为给孩子买什么书发愁。而当年那些曾经让我魂牵梦萦的小人书,早已经和它们那摩挲了无数遍的书皮一样,褪色,消失。
小人书的历史
既然曾经做过“收藏家”,或许我该说一说小人书的历史。
不算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土伯吃蛇”、“羊骑飞鹤”等故事画,也不管图配文的《女史箴图》,小人书的滥觞,应该是明清时代话本、小说里涌现的线描插图。这些主角的亮相或者章目内容的预告兼顾故事性与艺术性,为连环画找到了其诞生所必须的结合的节点。
1920年代,上海世界书局把《封神榜》、《说岳》和《红楼梦》巨著改编成一文一图、上文下图的“连环图画”,小人书横空出世。此后的二十多年里,巴掌大的纸面上,古典名著、历史故事、民间传说横冲直撞,奇思迭起。
新中国成立后,通俗易懂的图文结构让连环画被当成启迪民智的重要方式,除了历史故事、民间传说之外,解放战争、土地改革、抗美援朝、普法知识等现实题材都能找到。这是小人书的“计划经济”时代,王叔晖、刘继卣等国画大师也投入到小人书创作中,让祖辈父辈们,通过小人书接收各种知识的时候,不经意地就和中国文化的传承者面对面了。
文革让小人书进入了一段空白期,直到1971年周恩来总理“为解决下一代的精神食粮问题”批示恢复小人书出版。此后几年的小人书大多是样板戏、革命故事,扉页上还印有毛主席语录,“三突出,红光亮”。
1978年后,小人书也迎来了第二个繁荣期。年发行总量达数亿册,几乎每一家都有几本新旧不一的小人书,几乎每个人都翻过那小小的画册,几乎每个街头书摊每天都围满了蹭小人书读的孩子……1980年,中央美术学院开设连环画专业;1985年,中国连环画出版社成立;小人书甚至还成为国内外文化交流的重要内容。
这是小人书最终的辉煌。
随着生活节奏加快、阅读方式的丰富,小人书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经过大半个世纪的浮沉,目睹并记录了数次变革,几经挫折,终归落寞。
小人书延续了中国绘画精致、传神的特点,每页就是一幅故事性极强的图画,配以文字说明,一本书就是一部静态电影,有深刻的艺术性和文学性,但它的缺点是无法通过画面表达故事深层次或细微的内容。而国外的动漫,无论是《米老鼠和唐老鸭》还是《机器猫》,内容和思想或许并不深刻,但形式活泼,画面鲜活,强调故事性与细节性。
因此,即便1980年代末出现了《地球的红飘带》这样完美结合了文学和绘画,具备高度的艺术价值的连环画,但岁月依旧毫不留恋地,从或写实或写意的小人书时代,跑进了或萌或夸张的动漫世界。
如今,动漫已经成为文化产业的支柱,正成为科学与艺术、思想与技术、个性与共性的综合体,成为一种社会时尚;而曾经造就了出版业奇迹的小人书,早已退变为文化遗产,只有在小小的“连友圈”里才能看到它瘦弱的身影。
都说艺术从来不会消亡,实际上文化的传承也需要感情的承载。“传统连环画的最后一位旗手”李志武也好,影视小人书收藏大腕崔永元也好,创办民间连环画博物馆的曾令兵也好……当我们渐渐老去,小人书的记忆和收藏也终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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