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就冲出校门,直奔这家离学校仅四五十米的小吃店。身上的钱只够买一个包谷粑,而属于我们的那个包谷粑还躺在蒸笼里等着成熟,大家也只好跟着等。上课铃响了,蒸笼还没起锅,大家面面相觑,怎么办?豁出去了,继续等。终于,起锅了,捧着滚烫的包谷粑,我手忙脚乱地掰成几瓣分给大家,几位同学各自捧起自己的那份边跑边咽,还没到校门口就一干二净了。来到教室门口,还不忘解开裤带,提着裤子进去,表示刚从厕所出来。
50年过去了,那几位同学眼巴巴的目光,狼吞虎咽的神态,至今记忆犹新,甚觉心酸。难忘的小吃店、难忘的包谷粑,难忘的艰辛岁月、难忘的饿饭年代。
烟酒店
小吃店隔壁是一家烟酒店,它位于河西路北路口与省府西路的交汇处,顺地势它的门面也是弧形的,一半弧在河西路,一半弧在省府西路,也要下几级台阶才到柜台。我的祖母和父亲都抽烟,到这个烟酒店给他们买烟是常事,所以对它卖的烟也就渐渐熟悉起来。
在这个烟酒店买烟,最早是从“万里长征”牌香烟买起,接着就是“龙菊”、“云雾山”、“花溪”等香烟。“文革”时期,烟厂生产不正常,烟酒店就只有“蓝雁”和“朝阳桥”卖。“蓝雁”一毛四一包,“朝阳桥”二毛七一包,有时候还断货。后来出了档次高一些的“乌江”牌香烟,三毛六一包。这些烟,大多是贵烟一厂生产的。
烟酒店卖的酒,瓶装的不多,要有,包装也很简陋。记不起是否有“茅台”卖了,要有,也才一块多钱一瓶。不到逢年过节,不去请客送礼,很少有人“奢侈”消费茅台这类瓶装酒。烟酒店瓶装酒不多就是这个原因,没多少人买得起。所以,这个店里有几口大酒缸专装散酒,顾客最少可以打一两,方便了那些“手头很紧”但每天都要来一两口的瘾君子。有人打了酒,坐在柜台边就喝上了。经常,走近这个烟酒店,就会闻到醉人的酒香。
河西路西侧的“商业”到此为止。
勇力饭店
现在,咱们又回到河西路南端路口,从东侧往下数。第一家是勇力饭店,与味莼园对门相望。饭店的宽度和大门在河西路;饭店的长度在中山西路,差不多到狮子桥头。上个世纪50年代末,我还几岁的时候跟着大人进过一回。那时候,“下馆子”不是一般人家能承担得起的,有的人家恐怕一辈子都没领教过“下馆子”的滋味。而像我们这种能下馆子的人家在那个年代也没几次,正因为次数少,所以就有印象:饭店没有包房,大通间,摆满了方桌,每张桌子配4条长凳,10块钱就可点一桌有海参的酒席……
真正对勇力饭店的吃食印象深的,是它出堂的卤鸡爪。每天下午四五点钟,一张方桌就放到了饭店门口,此时,门口早已挤满了嘴馋的食客。不久,一个大师傅双手端着一大簸箕出来了,吆喝着将簸箕放在桌上,簸箕中,一大堆热气腾腾的卤鸡爪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只一会儿功夫,卤鸡爪便被抢购一空。对住在河西路的我们家来说,买卤鸡爪十分方便,记得祖母和父亲都带我去买过好几回。卤鸡爪不但好吃,还很便宜,3分钱1只。
不知什么时候,勇力饭店被拆掉了,它的旧址成了中山西路拓宽的一部分。留给我们的,就只有回忆和似乎还闻得着的卤鸡爪味了。
劳保用品商店
从勇力饭店往下走几步,就是一家劳保用品商店,门面七八米长,里面的劳保用品应有尽有,在当时的贵阳算大的了。尽管它的营业对象主要是工矿企业,但有些商品也具“民生”属性,什么帆布手套水胶鞋、口罩雨衣手电筒、棉纱毛巾布拖把……连撮箕扫帚都有,像杂货铺,给河西路街坊邻居的居家生活带来了很大的方便,营业员也同大家混得倍熟。“文革”中,劳保用品商店铺板紧闭,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营业。给人的猜想是,要么这些劳保用品属于“资产阶级”的范畴,被取缔了;要么商店的职工们都造反干革命去了。
后来,劳保用品商店变成了单车修理铺,变了也还对大家的路,那时骑单车的人多啊。再后来又变了,以后的日子,走马灯似地换了若干商家。但不管怎样变,让人不忘的还是那个实惠便利的劳保用品商店。
煤巴店
煤就像盐一样,是贵阳人须臾不可或缺的生活资料,饱暖都离不开它。那时,离市区较远的地方有一些煤场,在那儿,用粉煤(贵阳人叫“煤面”)和上少许黄泥,由人工踩匀,然后再用一个空心圆筒作模子,倒模成一个个黑坨坨,贵阳人称“煤巴”。煤巴用板车拉至市区的各个煤巴店,再由这些店卖给各家各户。和劳保用品商店隔着一户人家、一条小巷的河西路煤巴店,就是这样一个煤巴集散地。
生活离不开煤,但煤也给生活带来了烦恼和痛苦。一到冬天,河西路家家户户就要烧煤取暖,而烧火的炉子仍然是刚发明时的构造:炉膛、炉桥、出渣口。用这种原始的炉子烧煤,它的热能连同一氧化碳同时释放在门窗紧闭的室内,烤火的时候被煤气呛得不行,尤其是老年人。我的祖母就是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被煤气“熏”成了哮喘病。至今都还忘不了一到深夜她那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让人揪心地痛。为此,我曾痛恨烧煤,但在那个年代,却没有除此之外的第二种选择。
70年代,煤巴改了煤球,后来又改蜂窝煤——由工厂生产,取代了劳动强度大、劳动效率低下的踩煤工;原始的煤炉也被铸铁的“北京炉”所取代,煤烟经烟管排放到室外,呛人的日子终于结束了,而煤巴店仍然在履行着它“集散”的功能。后来,这个煤巴店也改行成了其他小商店。
白志祥
在贵阳,没有谁比河西路的人更熟悉白志祥的了。抗战爆发后,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时任黄埔军校教官和骨科医生的湖北蕲春人白志祥,跟随军校第四分校辗转来到贵州都匀,开了一骨科小诊所。民国三十三年(1944年),白志祥将诊所迁至贵阳,成了河西路众多的住家户之一。定居河西路后,他花30块大洋开设了“白志祥骨伤科诊所”。
从民国年间至“文革”前,白志祥诊所一直在河西路开张营业,它与煤巴店就隔着几户人家,临街一排玻璃门,玻璃漆成红色,上面用白漆写上“白志祥”3个大字。诊所不大,也才二三十平米,后面的家直通贯城河边。在河西路的二十几年间,白志祥诊所大大方便了街坊邻居,哪家有个跌打损伤、腰扭闪挫的,一点不耽误,直接就进诊所。而慕名到河西路看“白志祥”的人,近至贵阳四周,远达全省各地。
“文革”爆发后,白志祥受到了冲击,诊所被关掉。就凭“国民党军官”这个成份,足以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文革”结束后,白志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河西路。改革开放后,“白志祥”迎来了大发展的春天。1993年,白志祥的传人、从小和我们在河西路一块光屁股长大的白贵春,从他父亲手中接过了传承半个多世纪的“白志祥骨伤科诊所”。
今天,河西路可以忘掉白志祥,民间老军医白志祥只是河西路漫长岁月中的一个匆匆过客;然而,“白志祥”不可以忘掉河西路,因为河西路就是“白志祥”这个老字号在贵阳的发祥地。一个是历史悠久、区位显赫的百年老街;一个是医术精湛、名声在外的骨科品牌,他们谁又能把谁忘了?
花圈店
河西路的“商业”声名远扬的,第一白志祥,第二味莼园,第三就是路北东侧最后一家的郑家花圈店了。花圈店在民国时期就有了,直到“文革”前都经营得红红火火的。五颜六色的纸花,层层叠叠、栩栩如生,艳丽而生动;细竹条和纸糊的绿叶,镶着金边,立体感极强,奢华而高贵;衬底的柏枝真是从柏树上摘下来的,散发着山野的气味,翠绿而新鲜;粗竹条编的骨架高大而结实;圈中的那个“奠”字庄严而遒劲;两根支撑花圈的“腿”足有酒杯粗,用纸裹成白底再斜缠上红蓝色的条子,就像孙悟空的金箍棒,踏实而稳重。以上各个部分组合成一个花圈,何等的漂亮!难怪市区的、郊区的、外县的,都喜欢到河西路订他家的花圈。回想他们家扎的花圈,现在的花圈简直就不是花圈。
其实,我更佩服的是店主那一手漂亮的美术字。店主郑老头白须长衫,举止优雅,颇有些道骨仙风的风范。花圈店还给单位写牌子,给商家写招牌,操刀执笔的就是这个老头。令人叫绝的是,老头子写字从不打底,提起毛笔,蘸上黑油漆,直接就在白底的牌子上运笔。要知道,写的不是龙飞凤舞的草书,而是工工整整的宋体啊!要知道,一笔下去稍有差错,便前功尽弃啊!但郑老头的功夫就这么绝,一招一式,章法有序;一笔一画,从无失误。看他写字会让人着迷,有一天中午放学,就因为看写字忘了时间,待回到家,全家早已吃完午饭,进门就挨了父亲一耳光,他还认为我在学校犯错被老师留下训话。
因为有如此漂亮的美术字,同样,市区的、郊区的、外县的单位、商家,都喜欢到河西路请郑老头写招牌。
河西路东侧的“商业”到此为止。
(未签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