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很多忧国忧民的人已经对中国的大学不敢抱太大希望了。中国大学给人的印象是不但学术创新能力弱,就连社会责任感也不行,用钱理群先生的话说,培养出来的学生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那么,“礼失求诸野”,美国的大学又如何呢?
曾在耶鲁教过十年书的威廉·德雷谢维奇,他出了一本书,叫作《优秀的绵羊》,这个称号并不比“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好听。
好得像绵羊一样的学生
为讲述方便,我们虚构两个学生:清华大学的小明和耶鲁大学的Joe。能考入各自国家的顶级名校,两人显然都是出类拔萃的精英。人们相信他们都是未来的社会栋梁,甚至有可能成为各自国家的领导人。
个人申请,而耶鲁的录取率也高达46%,跟今天百里挑一甚至千里挑一的局面根本不可同日而语。相对于学习成绩,学校更重视学生的品格养成,搞很多体育和课外活动,以人为本。也许那时候的美国名校,才是我们心目中的理想大学,是真正的素质教育。
然而精英们很快意识到这么搞不行。一方面新的社会势力不断涌现,一味把别人排除在外,对统治阶层自己是不利的;另一方面这些“贵族”子弟的学业的确不够好。
于是在20世纪初,一些大学开始率先取消希腊文、拉丁文考试,给公立高中的毕业生机会。然而这样一来,犹太学生的比例突然增加了。精英一看,这也不行,赶紧又修改录取标准,增加了推荐信、校友面试、体育和“领导力”等要求。这才有了后来常青藤这个“体育”联盟。
类似这样的改革反复拉锯。到20世纪60年代,曾经一度只看分数录取,于是当时在校生的平均身高都为此降低了半英寸。最后妥协的结果就是今天这个样子,既重视考试成绩,也要求体育等“素质”。
而到了这个时候,这些所谓素质教育的本质和目的就已经不是真正的培养品格,而是为了确保精英子弟的录取比例。并非所有“素质”都有助于你被名校录取,你需要的是有贵族气质,而且必须有美式传统精英阶层的素质。这就是为什么你不应该练吉他而应该练大提琴,不应该练武术而应该练击剑;你需要在面试时表现出良好的教养,最好持有名人的推荐信;你光参加过学生社团还不够,还必须曾经是某个社团的领袖;你参加社区服务绝不能像奥运志愿者那样一副三生有幸的表情,而应该使用亲切屈尊的姿态。
一句话,这些事儿普通人家的孩子很难做到。如果你不是贵族,所有这些素质教育的要求,都是逼着你假装贵族。
也就是说,如果你生在一个普通家庭,你什么素质都还没比就已经输在起跑线上了。但即便如此,仍然有人不服,再难也要进“藤校”。那么在众多“假贵族”的冲击下,现在“藤校”的录取是什么水平的竞争呢?
《优秀的绵羊》透露了一点耶鲁大学的真实录取标准。如果你在某一方面有特别突出的成就——一般小打小闹的奖项没用,必须是英特尔科学奖这样的全国性大奖——你肯定能被录取。如果没有,那你就得“全面发展”——对耶鲁来说,这意味着7到8门AP课程和9到10项课外活动——即便如此也不能保证录取,还得看推荐信和家庭情况。至于亚裔津津乐道的SAT考试成绩,没有太大意义。
我觉得考清华似乎还比这个容易一点。这就是为什么有志于名校的美国高中生其实比中国高考生辛苦得多。
当然,耶鲁还有第三个录取渠道——凡巨额捐款者的孩子,一定可以被录取。
美国名校的商业模式
这样说来,美国私立名校从来就不是为全体国民服务,而是为上层阶级服务的机构。名校之所以时常做出一些“公平”的努力,比如减免学费、优先录取少数族裔(不包括亚裔),仅仅是出于两个原因:第一,要为精英阶层补充新鲜血液,这样系统才能保持稳定;第二,只有“公平”,才能保住自己作为非营利机构的免税资格。
既然是为精英阶层服务,那肯定要严格要求、精心培育,把大学生培养成真正的未来领袖吧?德雷谢维奇却告诉我们,现在名校其实并不重视学生教育。
中科大有一年新生入学,校方在会上说:中科大在北京录取分数线低,你们北京来的要好好努力才能跟上其他同学!像这样的事根本不可能在耶鲁发生。学生们明明是靠家庭特权进来的,学校对他们却只有赞美,而且在各种场合不停地夸,让学生们以为自己能力以外的因素等于零。这导致名校学生对普通人的事根本不感兴趣,更谈不上了解国家现实。他们没有真正的自信,但是个个自负。
既然都是精英,那必须得好好对待。如果你在普通大学有抄袭行为,或者错过一次期末考试,你可能会有很大的麻烦,而在耶鲁,这些都不是大问题。提交论文的截止日期可以推迟,不来上课不会被扣分,你永远都有第二次机会。据德雷谢维奇在耶鲁亲眼所见,哪怕你遭遇最大的学业失败,哪怕你抄袭,哪怕你威胁同学的人身安全,你都不会被开除。
一方面,名校学生平时课外活动实在太忙;另一方面,教授们指望学生给自己留个好评。现在名校的成绩标准也越来越宽松。1950年,美国公立和私立大学学生的平均GPA(平均绩点)都是2.5;而到了2007年,公立大学的平均GPA是3.01,私立大学是3.30,特别难进的私立大学则为3.43。到底哪国的大学更“严进宽出”?
但这组GPA贬值的数据也告诉我们,过去的美国大学比现在严格得多。事实上,在前后两个罗斯福总统上大学的时代的这些名校,虽然摆明了就是让贵族子弟上的,其教学反而比现在要严格得多。老贵族非常讲究无私、荣誉、勇气和坚韧这样的品质。那时候当学校说要培养服务社会精神和领导力这些东西的时候,他们是玩真的。今日新贵充斥的大学,简直是在折射美国精英阶层的堕落。
如果名校不关心教育,那么它们关心什么呢?是声望,更确切地说,是资金。
《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每年推出的全美大学排名,并不仅仅是给学生家长看的。大学能获得多少捐款,甚至能申请到多少银行贷款,都与这个排名息息相关。为什么在真正的入学要求越来越高的情况下,名校还鼓励更多人申请?是为了刷低录取率。录取率是大学排名计算中非常重要的一项,越低越好。为什么大学把学生视为顾客,不敢严格要求?因为毕业率也是排名标准之一,越高越好。
在现代大学里,教授最重要的任务是搞科研而不是搞教学,因为好的研究成果不但能提升学校声望,还能带来更多科研拨款。在这方面,中美大学并无不同。但大学最重视的还不是基础科研,而是能直接带来利润的应用科研——德雷谢维奇说,名校在这方面的贪婪和短视程度,连与之合作的公司都看不过去了。
校友捐赠是名校的一项重要收入来源,哈佛正是凭借几百亿美元的校友捐赠基金成为世界最富大学的。
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中大肆做空获利的对冲基金总裁约翰·保尔森,给哈佛大学工程与应用科学学院捐款4亿美元,为史上最高额校友捐款,哈佛直接把学院命名为约翰·保尔森工程和应用科学学院。
黑石集团的苏世民向耶鲁大学捐款1.5亿美元,哈佛为此非常后悔,因为此君当初曾经申请了哈佛而没有被录取——所以有人在《纽约时报》发表文章说,哈佛应该用大数据的思维更科学地分析一下哪些高中生将来可能成为亿万富翁,可别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学生职业服务办公室对律师、医生、金融和咨询以外的工作根本不感兴趣。你将来想当个教授或者社会活动家?学校未必以你为荣。大学最希望你好好赚钱,将来给母校捐款。
总而言之,美国名校找到了一种很好的商业模式。在这个模式里,最重要的东西是排名、科研、录取和校友捐款,其次才是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