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红外线成像仪里看起来,阿瑟诺舰长的脸部温度不高,表情泰然自若。她年纪不到四十岁,一头金发,编着辫子。在零重力环境下,她穿着磁力靴站在那里,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她端详着战术显示屏,手指抚摸着脸颊上整齐对称的疤痕,那是酸液腐蚀留下的。稻草人可以喜欢任何人,可他还是最喜欢阿瑟诺。她身上兼具恰如其分的激情与镇定,足以指挥一艘聚合政府的军舰。
她指挥的就是这艘“拉欣急流①号”,稻草人正在为她提供服务。能分享的情报,他都已经分享给了阿瑟诺。虽然他的建议有理有据,但是谁也无法强迫金星聚合海军做什么。
德默斯少校是“拉欣急流号”的政务官,她脱掉了磁力靴,正平静优雅地漂浮在舰桥中央。稻草人讨厌政务官、政委、特使、顾问和大使这类人。他们太狡猾,游走于聚合政府常委会的各个派系之间,用各种见风使舵的想法把原本清晰的军事和情报决策搅得混乱不堪。
“我们必须释放一个明确的信号。”德默斯说。她的法语8.1讲得十分标准,语音抑扬顿挫,帶着时髦的金星风味。“聚合政府抗议过财阀政府对波江人的生物工程改造。当年财阀政府进行偶人生物工程改造时,聚合政府还向他们发出过外交照会。现在,银行那边又搞了量人的基因工程改造,而我们的一个附庸国发生了叛乱,煽动叛乱的正是量人,波江人也可能牵涉其中。”
稻草人收缩脖子上的人造压电肌肉,使脖子转了个方向。他吱呀作响地前倾身体,试图用体重给自己要说的话增加一些分量。如果他不这样做,那位政务官会用长篇大论淹没他们。
“我们抓到了一些俘虏,还缴获了许多档案,”稻草人说,“但是情报小组需要几周、也许几个月的时间来深入彻底地搜查量人的老巢,以确保我们在阁楼不会遗漏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德默斯少校抱起双臂。“我们不能让军舰留在阁楼,所以无法保护你们免遭银行的军舰打击,稻草人。而且等待只会告诉我们的对手:我们的意图是以弱者之姿进行偷窃,而非以强者之姿施以惩戒。”
阿瑟诺舰长故意没有理睬他们,等了足够长的时间,直到稻草人和德默斯都安静下来。
“我理解政治和情报方面的担忧,”阿瑟诺说,“但聚合的立国之本不是政治和情报。政治上,一个附庸国公然叛乱。军事上,无畏舰帕里佐号被摧毁,而且我们确信那个量人参与其中。对于军事上的挫败,我们绝不能置之不理,不予报复。”
德默斯笑了。阿瑟诺没有选择胆怯。虽然情况并没有向稻草人希望的那样发展,但他也理解舰长的观点。聚合之所以能够国运昌盛,是因为敌人们都惧怕它的力量。此时此地,阿瑟诺做出的这个选择,很可能会引发一场与财阀政府银行的战争,何况他们还没有彻底平定撒哈拉以南联盟的叛乱。尽管如此,唯有这样行动,方可彰显聚合的强大力量。
“开火①。”阿瑟诺对她的舰桥指挥官说。
“拉欣急流号”体型太过庞大,连一枚“破脸”这么大的导弹发射出去时,人类都无法感觉到它的震动。但稻草人可以。稻草人的肌肉和神经由变导电碳纤维网组成,可以通过细微的电阻和电位变化来感知振动。
全息显示屏的一边浮现出一颗硕大的小行星,而那枚“破脸”导弹正飞速朝那边冲去。图像迅速扩大,小行星的表面不断锐化。现在,岩石和冰冻风化壤这样的小细节都能看清了。接着,连一个小港口附近的装饰灯图案也变清晰了。
爆炸使显示器变成了一片白色。小行星上炸飞出几百米宽的碎片,纷纷散落太空。伴随着超高温等离子体和尘埃的不断喷发,网状裂纹在小行星表面辐射开来。小行星碎片组成一个迅速膨胀的云团,最终绽放为一片虚无,从量人的栖居之地获取更多信息的机会也随之烟消云散。
这个量人的家园,原本是颗直径六百公里的球形小行星。而现在,爆炸在它的一侧留下了一座五十公里深的巨坑。以此为中心,深达一公里的裂纹朝着小行星的另一面密密麻麻地延伸过去。
“好吧②。”稻草人说,“我会通过审讯来获取信息。”
第二章
贝利撒留和卡茜最后决定,给那艘暴胀子快艇取名为“量化风险号”。他们有很多备选,但还是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地描述了过去三个月的生活。圣马太的那些自动机把这个名字喷涂在舰首,这让他们有了一丝归属感。这艘飞船是他们的酬劳,因为他们设法让撒哈拉以南联盟的一支小舰队穿越了偶人虫洞。那次行动刚刚过去两周,时间还不够长,他们都还没觉得飞船真的已经属于自己了。
“量化风险号”并不宽敞,一根长五十三米、直径三米的空心管构成了驱动部。沿着这根柱形驱动器外部,环绕排列着居住区、控制与电力网络、生命支持与信息处理等其他空间和系统。许多地方的“居住”区缩减到只有一米高,但在驾驶舱和厨房里扩展到了两米。船尾是个大一些的货物区。
“量化风险号”的内部并不吸引人,连舒适都算不上,他和卡茜也没有采取过任何改善措施。他们已经有了数据,只想立即开始进行假说建模。但“量化风险号”上原先配备的主机完全无法满足两个量人的数据处理需求,所以他们对它进行了改装。
新计算机的运行速度比联盟拥有过的任何计算机都要快上好几个数量级,以几何方式呈现的多维度全息界面也更适合量人的思维方式。过去两个月里,他俩都做了大量的测量和实验,对象就是偶人主轴,以及他们从联盟手中偷来的那一对联结虫洞。手头获得了这么多数据,他们觉得自己有义务重新审视已知的各种虫洞理论。虫洞学的整套理论,要么将其摒弃,要么继续发展,还需要大量新的证明工作,才能在数学方面实现调和。他们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们通过植入体和连线进入了两人的共享虚拟工作区,已经好几个小时了。进入白痴天才状态后,他们具备了不可思议的数学能力。他们奋笔疾书着一组组几何结构,其中包含了彼此的各种想法。各式各样的思考和想法在全息空间中此起彼伏,就像一头头海豚在海浪中跳跃。但是,一个执着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几何思考。
“望远镜正在侦测阁楼高轨道上的一艘飞船。”圣马太不断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