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绮诗的处女作《无声告白》被美国亚马逊网站选为了2014年最佳图书,2015年5月,这本书又进入《纽约时报》畅销书榜单前十名,有人评价它,“这样的故事即使我们听说过,迄今为止也从未在美国小说里见过。”
这个故事是从早餐桌上开始的,说的是一家人打算像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度过这个看上去再平常不过的早晨。妈妈玛丽莲在大女儿莉迪娅的碗旁边摆上了削好的铅笔和她的物理作业,上面一些错误之处已经被妈妈勾了出来。爸爸詹姆斯正在开车去上班的路上,莉迪娅的哥哥正打着哈欠从楼上的卧房走下楼来,莉迪娅的妹妹正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把碗里的玉米麦片一片片地嘬进嘴里。但莉迪娅却没有像以往一样按时出现在早餐桌旁。她去哪儿了?读者不必费心去猜,故事开场的第一句话就已经道出了石破天惊的答案:“莉迪娅死了,可他们还不知道。”
体会。11岁那年的一天,她和从香港来旅游的舅舅舅妈一起到克利夫兰闹市区购物,刚走出商场就遇上一个醉鬼冲他们大叫:“滚回你的中国、韩国或者别的国家去。”“我当时吓坏了,舅舅和舅妈也不知所措,这时候有个白人女士走过来喝止了那个醉鬼,现在回想起来,我真希望那个勇敢站出来喝止醉鬼的人是我。”伍绮诗说。
高中时,伍绮诗加入了学校的“种族关系活动小组”,课余时间跟同学们一起探讨关于种族的问题,有时还到访小学初中,为年纪更小的孩子做种族关系方面的辅导,跟那时比,如今美国的种族歧视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那时候我们关注的种族关系都是更直接、更明显的问题,比如少数族裔的小孩在学校给人欺负什么的。但现在美国的种族问题有所改变,直接明显的歧视逐渐被隐性歧视所取代。”伍绮诗说。
对于这种隐性歧视,伍绮诗也有第一手的体验,比如她曾经被问“你是从哪里来的?”当她回答“美国”时,对方说:“不是,我是说你真正的故乡是哪里?”她也曾遇到有人单凭长相就断定她是外来客,跟她讲话时特意放慢语速。相对于显性歧视,隐性歧视更难对付,在很多人眼中这甚至不能被称为歧视,但伍绮诗对此并不认同:“这些人的确可能并没有恶意,但他们至少应该花点心思去了解一下少数族裔的情况,弄明白亚裔是很多元的,有新移民也有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伍绮诗对记者说。
今昔对比,美国社会的另一个明显不同是对待跨族裔婚姻的态度。美国直到1967年才承认跨族裔婚姻的合法性,盖勒普公司自1958年开始的关于跨族裔婚姻的年度民意调查显示,直到1997年,认可跨族裔婚姻的人才超过半数。这些让伍绮诗非常吃惊,因为在今天,就她自己的体会,《无声告白》中的跨族裔家庭被当作异类的遭遇已经是恍如隔世。
伍绮诗和她的白人先生在大学里相识相恋,而她的朋友们大多也都是跨族裔婚姻。家庭内部的文化差异仍然存在,但外人对跨族裔家庭投来的古怪眼神已经几乎不存在了,身处跨族裔婚姻中的家庭也不再担心下一代会像小说中的三兄妹那样因为自己的家庭背景而蒙上心理阴影。
中国文化的局外人
《无声告白》引起轰动后,很多人把伍绮诗定位为“亚裔文学”流派的最新代表,但事实上,在她以往写的短篇和剧本中,几乎没有聚焦亚裔文化的作品,或许除了十岁时发表的那篇小故事。
在后来的写作中,她的一个短篇里面涉及了这样的场景:女主角的丈夫死了,她用中国传统的祭祀仪式为他招魂。另一个短篇里女主角是个被白人家庭领养的华人女孩,一直很难融入任何一支文化,老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这几乎就是她的作品中唯一可循的亚裔因素。“每次我写亚裔或亚裔文化,都是以这样局外人的方式呈现的。因为对于亚裔文化,我本身就是个局外人,我连中文都不会说。”伍绮诗说。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伍绮诗对亚裔文化的态度开始改变,现在她家里仍然按照华人的习俗庆祝春节。接受记者采访时,她正在为参加一个表亲的婚礼做准备,其中一项就是用红色利市封给新人准备红包。她还在iPad上下载了广东话教程,开始跟着学习粤语,甚至带得儿子也对学粤语产生了兴趣。“我觉得长大了,见识的东西多了,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后才学会如何欣赏自家的文化。”伍绮诗表示。
“外面的世界”也包括中国。伍绮诗5岁时第一次跟父母回香港探亲,10岁时第一次踏上中国大陆的土地,她去过北京、西安和父亲的祖籍台山,但她最近一次去中国是1991年的事。“中国有很多历史古迹让我着迷,美国的东西一般两三百年就算很古老了,中国很多东西都有几千年的历史。中国文化中有些东西也是我马上就有共鸣的,比如他们给人东西的时候都是双手递过来,我可以很自然地接受这些东西,但我不想假装我懂中国文化,因为我仍然还是个局外人。”她说。
不过,伍绮诗并不觉得她自己的身份认同或者中美不同的国情会影响到中国读者对《无声告白》的理解。在这本书的最后三章,故事里的不同人物多次发出同样的追问:事情是怎么弄到这般田地的?伍绮诗对此给出的答案是:“不论外在环境如何,家庭成员之间必须要开诚布公的沟通,否则就会出问题。不论是什么族裔或者什么国家的家庭都是如此。其实中美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大家都在猜对方在想什么,其实多一点开放多一点交流和互动才是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伍海燕荐自《中国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