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零七岁了,到了被大人们派往傻路路山包取宝贝的年龄。
冬天里,木零要被大人们派往傻路路山包去了。
按照大人们的意思,木零只穿了一身单衣,而且还光着脚。
会被抓住吗?会被吃掉吗?
傻路路们,长什么样子呢?
村庄里很安静。他不知道应该敲响哪扇门。
终于,一对金色的门环吸引了他,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门“咯吱”便开了。
站在木零面前的是傻路路吗?
他长得和人差不多,比自己的爸爸还高,穿长长的袍子,那袍子看起来塞着满满的棉花,整个人鼓鼓囊囊的,显出几分滑稽。他的眼睛——木零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光芒四射的眼睛,像霓虹灯一样璀璨、明亮,含着愉快而温和的笑。
哦,光芒。木零在心里给他取了名字。
“你这个孩子,怎么穿这么少呢!呀,还光着脚,会冻坏的呀。”光芒一把抱起木零,裹进自己的怀里。他的怀里好温暖。
“我很冷,我全身都在发抖,我可以在你家的衣柜里躲一躲吗?”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呢?”
“我很冷,我的牙齿一直在打颤,我可以在你家的火炉前呆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呢?”
“我还是冷,我可以钻进你的被窝里吗?”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呢?”
木零抬起头,说了大人们教的第四句话:“我还是冷,我可以到你的心里躲一躲吗?”
这句话,木零说得很轻。
“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呢?”
“底码米拉去心里。”木零轻轻念出咒语,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柔软和温暖把他包围了。在光芒的心里,他看到了一颗圆溜溜、亮晶晶的,像鸡蛋那么大的珠子。他用双手捧起它。
“底码米拉快出来。”木零回了家,手心里捧着圆溜溜、亮晶晶的像鸡蛋那么大的珠子。
八岁的木零,又一次被爸爸妈妈派去傻路路的山包拿宝贝。
木零发现,光芒压根儿不认得自己了,而他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好像也减少了很多很多。
“我可以到你的心里躲一躲吗?”
“底码米拉去心里。”木零进去了,拿走了心上的珠子。
傻路路眼睛里的光芒一年比一年少,他心里的珠子也越来越小。
木零最后一次去他的心里,采下的珠子只有芝麻那么大了。木零突然打了个寒噤,有一颗泪水从他的脸上滑落下来。他想,傻路路真的很傻啊。
11岁之后,木零就不能再去傻路路那里了,这是底底村的规矩。
从那一年开始,木零的心总是冰凉冰凉的。
木零也有了自己的孩子,那孩子转眼到了七岁。
很快地,木零将派他去傻路路的山包。
就在木零要送孩子去傻路路山包的前一个晚上,有人敲门。 一开门,木零就看见了光芒。他来干什么?
光芒穿着灰灰的袍子,睁着一双很大的眼睛,眼神空洞,一点光泽都没有!好像两口已经干涸了许久的深潭。
“你,你来干什么?” 木零问。
光芒说,傻路路们要搬家了。因为,小山包上的日子,不知道为什么,越过越不幸福。他们要搬到一个很远的地方去,翻过山头,越过大河,还要穿过沙漠、草原和戈壁。
光芒说,他的心里留着一样东西,不知道是谁留在那里的,在搬家之前,想要还给他……
“我很冷,我全身都在发抖,我可以先在你家的衣柜里躲一躲吗?”
“我很冷,我的牙齿一直在打颤,我可以在你家的火炉前呆会儿吗?”
“我还是冷,我可以钻进你的被窝里吗?”
“我还是冷,我可以到你的心里躲一躲吗?”光芒问。
“底码米拉去心里。”他真的进入木零的心了吗?
木零坐在火炉前,等他出来。
他等了很多天,也没有等到。
光芒不出来了吗? 他也像木零小时候那样,从心里取走了某种东西,不说一声“再见”便悄悄溜走了吗?
“底码米拉快出来!”光芒站在了他面前,一双眼睛很亮很亮,像霓虹灯那样璀璨。
“我的心里有什么呢?”
“有一颗珠子,圆溜溜、亮晶晶的,有鸡蛋那么大。
那颗珠子上,充满着你的记忆,从小到大。
在你心里的珠子上,看到了我。
你叫木零吧。
你曾经到我家里去过吧。
你拿走了我心里的五颗珠子。一颗比一颗小,对吧。
我抱过你,对吧……”
“每一个鬼的心上,都有一颗珠子。你小的时候拿走的,就是我的记忆啊。”
“我看到你在心里把我叫做光芒,对吧?我喜欢这个名字,谢谢你!”
“你恨我吗?”
“恨过,是你偷走了我的记忆,怎么会不恨呢?”光芒说,“但是现在,我很高兴,因为我找回了它们。更重要的是,我知道,我心里留着的东西是什么了。”
“是什么?”
“是一颗眼泪。你最后一次到我心里,流下过一颗眼泪。留在我心里的,就是它——你的眼泪啊。”
“我决定不还给你了,这颗眼泪,我很喜欢。我可以带走它吗?”光芒眨着熠熠发亮的眼睛恳求道。
“可以的。”木零愉快地笑起来,“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可以呢?”
天亮的时候,光芒走了,傻路路们的搬家行动从这个早上开始。
木零,再见!
光芒,再见!
也许,永不能再见了。
但是就在那个很冷的夜晚,木零的心找回了温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