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寿命有多长。
他说:“我叫张士藩,别人都喊我番薯。”番薯是当地对地瓜的别称。那时候他说话还奶里奶气,他解释说,那是他吃饭时不小心咬到自己舌头的缘故,其实是大人骗他玩儿的,他把这当真了。小火星人虫子告诉他,它说话夹杂着“啾啾啾”的声音,那是火星腔。这时他醒悟过来,火星人和他说的竟然是普通话,他和它也说普通话,平常时他说当地方言,只是看电影听到或者在学校听老师讲课才是普通话。
这个菜园子是他祖父的,当时还不怎么允许私人搞副业,只种着几株南瓜,偶尔养几只鸡下下蛋,大半是荒废着,倒也有不少树木,但都是当地极少见的怪怪奇奇的品种:黄槐、番石榴、皂角树、桑树、石楠、泡桐、紫荆、乌桕、悬铃木、鸡爪槭、木樨等等。据说是鸟儿从远处吃了果实拉了鸟粪留下的种子。这些树长得极缓慢,年岁比他爷爷的爷爷那辈人还大,看起来却短小低矮,瘦削嶙峋,歪歪斜斜的,根系裸露在土外,树身上蒙着厚厚的苔藓和藤萝。这是个隐蔽的所在,张士藩喜欢独自躲在这里玩儿,待到他妈或者他哥站在房顶大声喊“番薯,回家吃饭——”,他才肯钻了出来,别人并不知他先前藏在哪。长大后,他才知道自己小时候患有轻度自闭症。但是,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遇着火星人虫子了。后来,这地方他六叔盖了幢五层别墅,最顶层还弄了个空中花园,有一大片草坪。他从城里回家,在上面仔细检索,时常还能看到飞碟降落的迹象。飞碟在古代叫“星槎”,他从古书上看到那是神仙们来往于天河的交通工具。其实,他们那一带长年是地球外生命出没的所在,只是别人没去注意到,单他清楚而已。
那天,他跟火星人虫子在人迹罕至的荒废菜园子里待了一上午,说很多话,很快就熟了起来。快到午饭的时候,他决定带它回家去。他把它藏匿在口袋里带着走。当然,他要小心翼翼,就怕把它压坏了。
回家后,他爸妈正为从生产队分到的牛肉份量不足纠缠不清——村庄里一头老牛丧失劳动力后,经公社批准宰掉了每家每户分一点儿肉。他哥不知跑哪疯去了。他遮遮掩掩地把火星人带进房间,大人们没有半点觉察。他把它放进床底下的陶罐。
这陶罐他养过小鱼、蝌蚪、蚱蜢,还养过一只三条腿的蟾蜍。他同他哥睡一屋,但他的陶罐是不允许他哥看的,这些东西都是他自己的!三条腿就因被他哥瞧了一眼,说了声真丑啊什么的,他便生气地将它放掉了,然后一整天不吃不喝,直到他爸答应六一节给他买整套的彩色蜡笔才把气儿消了。不过,倒是有个时间他在陶罐里养了一只秤砣,那是允许别人看的,因为他自己把它公开了,每天傍晚牵着绑在秤砣上的绳子,让它出来“撒尿拉屎”,然后扯着它绕村庄走一圈,大摇大摆地“遛”秤砣!
那天上课前,周建兰拿着钢笔到处问人:“你用的是‘金凤牌’天蓝色墨水吗?”
她找了好几人,同她要好的那几个用的都不是这个牌子,她又向关系一般的打听,也没人用这个牌子。没有,没有一个人用“金凤牌”的墨水,更别说还要求是天蓝的,黑蓝都没有呢。说实在话,假如谁用这个牌子,周建兰找他(她)挤两滴,那是没人会拒绝的。
刘萌萌说就用她的鸵鸟牌黑蓝色墨水吧,周建兰说:“不行,不行。两种颜色掺在一起,弄脏了,笔肚要烂掉呢。”她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换另一个牌子或另一种颜色墨水谁都要把笔肚洗来洗去。况且,还不能接受生字本上前面几页清一色天蓝,突然出现一页或几行黑蓝的,再回过来天蓝。待会,课堂练习老师一定会让大家写生字的。
她绕了一大圈快要走到张士藩座位来了,他赶忙把自己的作业本打开,好让她看到他用的是天蓝色的,至于是不是“金凤牌”他则会亲口告诉她。其实,她作为小组长每天检查家庭作业,早应知晓却偏不来找他,原因是他木头木脑,除非别人全没了才找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