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主义”、“有政治历史问题”,一直演变成为全国“重点批判对象”与“牛鬼蛇神”……
严格说起来,我的学术生涯其实是在“文革”以后才真正开始,从辛亥革命到商会研究到中国现代化到教会大学史到南京大屠杀,不断从一个领域转入另一个领域,在学术上仿佛仍然是个流浪者。虽然也曾出过几本稍有影响的书,培养过若干尚有真才实用的年轻人,但自己毕竟已经进入暮年,仿佛是已逾季节的迟开花朵,虽然也曾略显绚烂,终将迅归凋萎。
东坡诗云:“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回顾我这个凡夫俗子的平淡一生,无所谓喜,也无所谓悲。下面先就我的家庭、出生以及祖辈、父辈的经历作些叙述,没有慷慨壮歌,也没有低吟浅唱,留下的无非是儿时一些琐事的片断回忆而已。但愿读者不要对它期望过高,有空的时候随手翻翻,敝人就很感满足了。
平凡人的诞生
我生于1926年7月8日(阴历五月廿九日),这是阴历丙寅年,所以属虎。出生地是芜湖还是上海,自己也弄不清楚,因为父母生前没有告诉我,也许告诉过又忘记了,至今后悔莫及。
我出生于一个企业家的大家庭,祖父兄弟3人没有分家,但在芜湖、上海、当涂都有产业,父母在这3个地方都曾住过,而且都把我带在身边。不过根据童年模糊记忆,二叔祖一家很早就定居上海,就近管理宝兴铁矿公司。祖父带领我们长房子孙留守芜湖益新面粉厂祖业。那时三叔祖兆森(向荣)还未成年,也与我们住在一起,和我大哥同吃同住同学,亲密俨若“兄弟”。不过每逢天灾人祸(如水灾、战争,还有一次火灾),则临时迁居上海法租界,多半是在霞飞路与金神父路。我出生之日正逢北伐战争开始,江浙地区仍在军阀统治之下,由于害怕战祸殃及,全家(包括资深女仆与全部奶妈)避往上海,与二叔祖一家团聚。因为人口众多,原有房屋不够,父母临时在同福里租房居住。听老辈亲友说,我生下来很胖,有点逗人喜爱,所以被昵称为“同福里的小胖子”。这可能是我婴儿时期唯一亮点,其他乏善可陈。
中国人一重面子,二重名字,而名字与面子又往往联结在一起。我的兄弟姐妹都有意义深远的名字,甚至还记载着家族史上的某些辉煌。大哥是长房长孙,1919年出生时正逢曾祖父维藩公创办的宝兴铁矿公司与开滦煤矿公司筹议联合开采开平煤矿并就近建钢铁厂,所以便取名为开平,其后则有开明、开诚等,都寓有美德吉祥之意,这些名字全部是祖父亲自取的。由于父亲学海公是独子,祖父唯恐长房香烟断绝,所以特别重视男孩。但等到我出生时,他已经拥有多个孙儿,所以不再那么看重,加以又是兵荒马乱逃难在外,有点心不在焉,据说是翻开《康熙字典》随手一点,恰好就是“沅”字。沅本为湘西水名,楚辞云:“湘有兰兮沅有芷”,但老爷子似乎没有这份雅兴,是随便给我取的名字,无非是辨认众多孙儿的一个符号,正如农村人家喊孩子“阿牛”、“阿狗”一样。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自己是“没有意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