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社会学家爱米尔·涂尔干在其《道德教育》一书中指出:“课堂就是一个小社会”,“课堂拥有自己的道德,这种道德与它的规模、各个要素的特征以及它的功能相适应,这既是很自然的,也是必要的”。有鉴于此,作为教师的教学理念,虽然隐藏在教师教学行为的背后,但也同样需要进行道德的拷问。毕竟,课堂教学理念一旦形成,就会成为相对稳定的精神力量,它会影响一名教师如何看待教学的意义,如何看待教师与学生的关系,如何处理课堂教学中的各种矛盾等等。因此,发现并强化教学理念中的道德成分,找到并清除其不道德的因子,这是构建道德课堂的重要方面。其中,迫切需要作出道德思考的问题是:在教学的根本追求上,究竟是让教师的教学适应学生,还是让学生适应教师的教学?在课堂教学氛围的创设上,究竟是营造对话还是突出听话?在鼓励学生发展的基本方式上,究竟是主张纵向比较,还是强调横向比较?只有道德的课堂教学理念,才能带来有道德的课堂教学行为;只有从道德的层面来思考教师的教学理念,才能发现其中存在的不道德问题,才能为构建有道德的课堂打下坚实的基础。
问题一:道德的“教学适应学生观”与不道德的“学生适应教学观”
在教学的根本追求上,究竟是让教师的教学适合其所教的学生,还是让学生适合教师习惯了的教学?这是两种不同的教学理念,也是两种不同的教学追求,它们不仅具有不同的出发点、不同的指导思想,也必然会带来不同的教学结果,而且还隐含着道德与不道德的因素。为了更好地理解这一点,我们不妨以《动物学校》[1]这篇短文为镜子来反观一下我们现实的课堂教学追求中存在的道德问题。
很久很久以前,动物们决定创办一所学校以应付日益变化的世界的需要。在这所学校里,教授一个由跑、跳、爬、游泳、飞行等科目组成的活动课程。为了便于管理,所有的动物学习所有科目。
第一批学员有鸭子、兔子、松鼠、鹰以及泥鳅。
鸭子在游泳这门课上表现相当突出,甚至比他的老师还要好,可对于飞行这门课,只能勉强及格,而对跑这门课感到非常吃力。由于跑得慢,他不得不每天放学后仍留在学校里,放弃心爱的游泳以腾出时间练习跑步,他不停地练呀练呀,脚掌都磨破了,到期末考试时终于获得了勉强及格的成绩。而他的游泳科目,由于长期得不到练习,期末时只获得了中等成绩。学校对中等成绩是能够接受的,所以除鸭子本人以外没有人在乎这一点。
兔子在刚开学时是班级里跑得最快的,由于在游泳科目中有太多的作业要做,他不得不整天泡在水里,结果精神都泡得快要崩溃了。
松鼠的成绩一向是班级里最出色的,但对飞行科目感到非常沮丧,因为他的老师只许他从地面上起飞,而不允许从树枝上起飞。由于他非常喜欢跳跃,并花了很多时间致力于发明一种跳跃游戏,结果期末考试时爬行科目只得了一个C,跑只得了一个D。
鹰由于活泼爱动,一开始就受到了老师们严格管制,在爬行课上的一次测验中,他战胜了所有同学,第一个到达了树的顶端,但他用的是自己的方式而不是老师所教的那种方式。因此他并没有得到老师的表扬。
学期结束时公布成绩,普普通通的泥鳅同学,由于游泳还马马虎虎,跑、跳、爬成绩一般,也能飞一点,因此他的成绩是班级里最高的。毕业典礼那天,他作为全体学员的唯一代表在大会上发了言。
生活在草原上的许多鼠类动物没有在这所学校里读书,因为这所学校的管理者拒绝在课程里增加挖掘这一科目。为了子女的将来着想,他们没让自己的孩子在这所学校里就读,而是先把他们送到一个商贩那里做学徒,之后又联合了其他鼠类创办了一所私立学校……
现实中,我们的教育在很大的程度上是在选择适合“教育”的受教育者,而不是在创造一种适合受教育者的教育。同样,在课堂教学中,也有相当一部分教师不是追求适应学生发展的教学,而是努力造就适应教师教学的学生,甚至不是把学生引向其应该发展的方面,而是引向了应该发展的反面。这不能说是符合道德的追求,但又常常被我们所忽略。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稍加思考,不难发现,我们习惯的是从便于学校管理出发,从便于教师教学出发,从“工厂生产产品”出发,对学生进行教育教学;不习惯从学生的个体差异出发,从学生的全面发展出发,从因材施教的教育、教学理念出发来培养学生。前者的追求非常简单明了,即是以传授知识为主,以培养循规蹈矩的人为目的;后者的追求也同样简单明了,即是以培养学生的能力为主,以造就全面发展的人为宗旨。总之,让学生适应教师的教学观,内含着大量不道德的、值得批判的成分,而让教学适应学生的发展的教学观则是一种有道德的、需要大力倡导的教学观,是我们广大教师为之努力的方向。为此,我们必须大声呼吁:让我们的学校教育适合学生的发展,而不要让我们的学生来适合我们的教育;让我们教师的教学适应学生的发展,而不要让我们的学生适应教师一成不变的教学。同时,我们的学校教育管理者和教师,如何以一种以学生的发展为本的、富有道德色彩的理念与精神去为受教育者服务,是值得我们好好研究的。
问题二:道德的“对话教学观”与不道德的“听话教学观”
在课堂教学氛围的创设上,究竟应该是营造对话还是突出听话?从道德的维度来判断,答案是非常明确的,即充满对话的课堂教学氛围是道德的,而单纯听话的教学氛围是不道德的。为什么呢?让我们来看看《我是怎样变成一只小板鸭的》[2],这则教育童话能够引起我们怎样的思考。
我是小小鸭。再过几天,我就要上学了,学校是不是也很好玩呢?
开学第一天,我怀着满心的喜悦跟着妈妈去学校。一路上,妈妈不停地叮嘱我,“到了学校要听老师的话……”才和妈妈挥手道别,一只凶巴巴的老鸭子就挥舞起教鞭,把我赶到了一间摆满书架的屋子里。老鸭子命令我爬上书架,把每一本书从头抄起,不抄满十页,今天的功课就没算做完。我战战兢兢地爬到了一个最矮的书架上。这都是些什么书啊!《鸭子光荣史》、《论鸭子的思想品德》……太没趣了!我跳下书架,大声叫:“不抄,不抄!我要回家!这儿不好玩!”……我紧接着被赶到一扇铁门前,门上高悬一块木牌:“考鸭”室。门里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只在当中摆了张课桌,桌上放了一张白纸,纸上写着一行字:“我要做一只听话的鸭子。”老鸭说:“这是你的作文考试题。开始吧!”说完就走了。屋子里静得吓人,我又冷又怕,肚子又胀得难受,忍不住哭了起来:“妈妈,我要妈妈!”突然,屋顶上方开了个小黑洞,一个恶狠狠的声音传了下来:“不许哭!”“啊——”我吓得大叫起来,又赶快捂住嘴,打起精神看我的考试卷:“我要做一只听话的鸭子。什么是听话啊?听谁的话呢?听话有什么用呢?大人们为什么老是对我说听话呢?”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门又被推开了,老鸭走了进来。而我面前摆放的白纸上,依旧还只是那一行字。“看来,你这只小鸭子,还挺难管教的嘛!跟我来!”我抽泣着闭上眼,任凭老鸭把我抓了出去。
“告诉我,怎样才算一只听话的鸭子?”
“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好!”老鸭话声一落,我便被沉到了“酱桶”里,我一点儿气也透不过来了。肚子胀、胸口闷、脑袋疼,我是不是快要死了?千钧一发之际,我突然大叫一声:“我知道啦!听话就是老师说什么我就听什么,老师让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坚决要听老师的话!”
“对了!”
猛地,我感觉自己一下子升了起来,我的脚又踏在平实的土地上了。四周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好多鸭子举着鲜花,捧着奖状围在我身边。老鸭上前握住我的手不停称赞,鸭校长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并向我颁发奖状、证书:“祝贺你,你已成为了我校第九千九百九十九名‘板鸭学员’!”可我已经彻底麻木了,心里只有两个字在不停地回响:“听话——听话——”
我们的教师历来是以“听话”与否作为评价孩子的一个重要尺度,听话的,就是好孩子、好学生;不听话的,就不是好孩子、好学生。我们的学生在家长、教师面前,只需 “听话”,而无需“对话”。因为差不多在每一个成年人的潜意识中,都或多或少地有这样的看法:儿童是受教育的对象,儿童的一切理应由成人作出安排。家长喜欢听话、顺从的子女;教师喜欢百依百顺、亦步亦趋跟着走的学生,欣赏鸦雀无声、坐姿划一的课堂氛围。我不知道我们的家长、教师有没有想过,当我们在强调孩子听话顺从的同时,在很大程度上也就泯灭了孩子们爱动、好奇、勇敢甚至冒险的天性,而这些正是现代社会中极需具备的素质,它们是创新的真正源泉。他们被“听话”的告诫压制太普遍、太长久了,以致我们很少看见他们处于自由状态中,他们的个性、志趣、爱好和创新精神几乎被剥夺得一干二净,总是带着身不由已的表情。一个个本来各具潜质的主体,统统被磨炼成了一个规格的“板鸭”。 这样做是对儿童的极端不尊重,是极不道德的行为。
与听话氛围下的情景相反,在课堂教学的对话氛围中,学习是双向的(相互的),而不是权威的或由上而下主宰的。对学习者而言,教师的作用不再那样至高无上,学习者不仅有机会说,而且共同决定着对话的形式和内容。学生之间、师生之间进行自由的、开放的对话突破了一人独白、他人独听的僵化局面。强调对话教学观的意义暗含着对平等、民主的人际关系和个体开放心态的倡导,以及尊重差异和鼓励独特性、崇尚个性和主体性。同时它也内含着教师必须更新教学观念的要求,即对教师而言,上课是对话,是交往,而不单纯是劳作;是艺术创造,而不单纯是教授;是探索真理的过程,而不是简单地展示结论。“对话”,作为一种教学理念培养的是学生独立的人格意识;作为一项原则,激发的是学生创造性发展的素质;作为一种意识,换来的是学生独立思考的能力;作为一种精神体验,强调的是学生已有经验、正形成的经验和可能最终成为学生自身一部分的经验在其成长中的重要价值。可以说,对话教学在本质上是一种以学生为本的教学,是一种人性化的教学,此时教师是把学生作为一个完整的人,而不单单是大脑的载体进行培养的;通过“对话”,教师使学生充分感受到“尊重”,并使学生学会自尊、自信、善于合作、乐于助人、独立自主和坚韧不拔等良好的道德素养。
问题三:道德的“纵向比较观”与不道德的“横向比较观”
在促进学生的发展方式上,历来有两种常用的比较手段:一种是通过与他人进行比较的横向比较手段来让学生体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鼓励学生不断赶上并超越他人的愿望与决心;另一种是通过与自己过去进行比较的纵向比较手段来让学生看到自己的进步与问题,激发学生自己不断向上发展的热情与动力。无论是在课堂教学中还是在日常学校生活中,这两种比较手段都客观存在,但横向比较的手段似乎更受教师的青睐,为什么会是这种局面呢?这种局面又内含着什么样的道德或不道德的因素呢?或许我们能够从《山谷的起点》[3]这篇短文中找到一些不同比较手段的道德层面的启示:
一位烦恼的妇人来找我,说她正为孩子的功课烦恼。我说:“孩子的功课应该由孩子自己烦恼才对呀!”她说:“林先生,你不知道,我的孩子考试考第四十名,可是他们班上只有四十个学生。”我开玩笑地说:“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很高兴!”“为什么呢?”“因为你想想看,从今天开始,你的孩子不会再退步了,他绝对不会落到第四十一名呀!”我说。
妇人听了展颜而笑。我继续说:“这就好像爬山一样,你的孩子现在是山谷底部的人,唯一的路就是往上走,只要你停止烦恼,鼓励他,陪他一起走,他一定会走出来。”过了不久,妇人打电话给我,向我道谢,她的孩子成绩果然不断往上升。
我想到,最容易被人忽略的是,山谷的最低点正是山的起点,许多走进山谷的人之所以走不出来,正是他们停住双脚,蹲在山谷烦恼哭泣的缘故。
在这篇短文中,这位母亲的苦恼来自于对孩子所采取的与他人进行横向比较的方式,而之后之所以能够展颜而笑,是因为她理解了让孩子与自己进行纵向比较的意义。那么,这一案例对我们解读教师所秉持的比较观的道德意义以及采取什么样的比较方式有哪些启示呢?
启示之一在于,究竟与谁比?是强化与其他同学的横向比较还是着重与自己过去的纵向比较?关注的是横向激励还是纵向发展?在现实中的绝大多数教师课堂教学中,喜欢采用横向比较法,如利用小红花、小红旗等方式鼓励孩子竞赛,看谁表现好。当纠正孩子不良行为时常常采取表扬其他孩子,以其他同学作为榜样的方式来加以对比式评价。殊不知,对孩子进行对比式评价,或在大众面前表扬或批评学生,往往会造成这样的局面:批评了某一学生会刺激这个学生,表扬了某一学生会刺激别的学生,从根本上来看,这不能算作是道德的比较方式。道德的比较方式是:横向比较由学生自己来完成,教师注重的应是学生自身的纵向发展,通过纵向发展过程的展示来评价学生并激励学生进一步发展。因为横比的结果可能是越比越气馁,越比越觉得不如人,你干得再好,总还可以找到比你更好的人来。纵比的结果多半是越比越高兴,越能看到自己的发展,从而鼓舞自己的信心。因此,我们需要帮助学生养成这样一种习惯——和自己竞争。因为与自己竞争要比一味地去击败对手更有意义。希望今天的自己超越昨天的自我,可以为自己的发展注入更多的动力,反之,过分关注他人往往就会首先输掉自己。
启示之二在于,是关注结果还是重视过程?就总体而言,教师的课堂教学对结果的关注程度要大于对过程的关注程度,强调“不学则矣,要学就得学好”,而且争取学得最好;“不干则矣,要干就得干好”,而且要干得最好。因此,为了能够取得好的结果,课堂教学的功利性十足,教学目标主要是尽可能快速、简捷地使学生牢固掌握静态、死板的结论性知识,至于学生掌握知识所需要的分析、综合、抽象、概括以及探索与试误等复杂的过程却往往被大大简化或省略了。这种差异孰是孰非或许会引起人们的广泛争论,但我想,从短期来看,关注结果也许能很快带来令人欣慰的结果;而从长期看,关注过程或许才可真正带来我们所最终期望的结果。横向比较观由于其目的重在甄别、选拔,所以只关注教学活动的结果,对教学活动过程很少关注,纵向比较观的目的重在找到自己发展过程中的不足、问题与经验,它对学生发展而言是非常有帮助的,因为它是通过“过程”而促进“结果”的提高。
启示之三在于,是注重面向现在还是注重面向未来?横向比较的着眼点是现在,是此时此刻,因而常常为比不过人家而感到惭愧、怨恨。纵向比较的着眼点则是未来,特别是与一个学生未来的发展紧密结合起来:今天未能实现目标是暂时的,但未来一定会比今天更好,所以往往能够给人以更多的憧憬和激励而不是忧虑和自责。
启示之四在于,是关注合作还是强调竞争?在日本的课堂上,教师常常对学生讲这样一则童话:在大海里,生活着一群小红鱼,它们体形瘦小,游动缓慢,是大海中无力自保的一族。当一片小红鱼游过来时,一只虎头鲨悄悄地跟在它们的身后,小红鱼发现了危险,它们拼命前逃,可是鲨鱼张开它巨大的嘴,许多小红鱼被吞。一条小黑鱼告诉大家:“不要怕,我们应该聚集起来。”小黑鱼边游边说,让小红鱼们慢慢聚成一条大红鱼,然后小黑鱼游到“大红鱼”的头部,成为这条“大鱼”的眼睛。一条黑眼睛体大无比浑身发炮的“大红鱼”出现了,虎头鲨看到它们,远远地游走了,连大鲸鱼也惊恐地逃走了。在这则寓言里,我看到了强烈的团队精神。而在我们的课堂中却会谈论着这样的故事:两人在树林里过夜,早上,树林里突然出现了一头黑熊,其中一人不跑而是忙着穿鞋,另一人不解:“你把鞋穿上有什么用,我们反正跑不过熊。”那人说:“我不是要跑过熊,而是要跑过你。”在这则寓言里,可以看出我们教师内心深处的要求,即要求我们的学生跑过对手,压倒对手。虽然我们所处的是一个充满竞争的时代,需要培养学生的竞争意识,但这种竞争意识应是一种合作式的竞争,追求的应是一种双赢的局面,而不是几家欢乐几家愁的结果。
总之,对于学生的发展而言,纵比才能更好地发挥比较的积极作用而抑制其消极影响的产生,这样的理念指导下的课堂教学才会更具有道德色彩。
参考文献:
[1]胡东芳.《动物学校》告诉了我们什么?——东西方教育杂谈之二[J].福建教育,1999(11).
[2]陈炯.我是怎样变成一只小板鸭的?[J].莫愁,2000(7).
[3]林清玄.山谷的起点[N].今晚报,2001,10(6).
(作者单位:华东师范大学教育管理学系,上海,200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