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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昆明池
与湮没古长安城郊两千多年的中国古代最大人工湖、中国历史上第一座水军训练基地——昆明池相遇,是在2011年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
这年秋天,为追寻孕育了周秦汉唐绝代风华的陕西人民母親河——渭河的文化精神,我从甘肃天水出发,经渭源鸟鼠山、翻六盘山,追逐着泾河滚滚浊浪翻山越岭,从渭北黄土高原周秦故地进入西安近郊时,关中平原腹地稼穑成熟、秋意正酣。穿过如今已高楼林立、成为西咸新区核心腹地的三桥,进入紧依着终南山的长安区马王镇、斗门镇一带,便是周人立国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都城丰京和镐京旧址——丰镐遗址。
五六年前,西咸新区尚未启动,但丛林般蔓延的高楼让西安和咸阳这两座千年古都之间的界限愈来愈模糊,如果不是泾渭分明处渭水泾河两水相汇,一清一浊的自然奇观提示,从紧逼渭河与泾河岸边的高楼丛林里人们已经很难分辨出哪是西安,哪是咸阳了。不过,有古长安八水之一的沣河、镐河、潏河由南向北绕西安城汇入渭河的长安区马王镇、斗门镇沣东新城一带,那时还是一片长满玉米的沃野。
距今三多千年前,这片南毗秦岭、北望渭河、川原相依、河湖交错地带,是周人自岐山、扶风一带壮大起来顺势东进,图谋天下的京畿之地——丰京城和镐京城所在地。寻访过分别在沣河西岸和东岸的镐京遗址和丰京遗址,从密不透风的玉米林穿过那一刻,我尚不知道我双脚叩问的泥土下面,沉睡着汉武帝开凿的总面积相当于4个西湖的水乡泽国——昆明池。
一座供奉中国民间爱情女神织女石刻头像的石婆婆庙出现,将两千多年前一座水波浩渺,楼船游弋,戈船穿梭,似云汉之无涯的灵沼神池推到了我面前。
斗门镇东玉米林深处,关中乡下常见的那种大红大绿、色彩酷似户县农民画的庙宇香烟缭绕,端坐在正殿中央的不是佛教菩萨,也不是道教神仙,而是一尊披红挂彩的半身石雕女神像。石雕雄浑圆润,刀法粗犷刚健,尽管岁月侵蚀让石雕线条显得有些模糊,但写意刀法勾勒的面部轮廓依然清晰可辨。
守庙的两位老妇人坐在殿前树荫下绣花聊天,见我行色匆匆且看得仔细而好奇,其中一位便停下手里的针线介绍说,石婆婆庙最早建于汉武帝时期。这庙是新修的,这石像就是民间传说中的织女,石婆婆庙东面还有座石爷爷庙,供的是牛郎,它们都是20世纪80年代从庙前庄稼地里发现的。那妇人还说,长安区斗门镇一带是牛郎织女传说发源地。为了证明她的观点,还领我走进侧殿,指着一张被装扮成闺阁绣床的石板床说,这是牛郎织女的床榻,也是从昆明池湖底淤泥里发现的。石床一侧,还有同时出土的一只石鲸尾巴。
临出门,另一老妇人扬手指着庙门外玉米地画了一圈,说这里就是汉武帝时期长安城的昆明池。以前沣河水很大,昆明池水面也很大。石婆婆庙在昆明池西岸,石爷爷庙在昆明湖东岸。石婆婆庙内新修石婆婆庙碑文也说,石婆婆庙为汉武帝元狩三年(公元前120年)所建,是当年汉武帝开凿、训练楼船水师的中国历史上第一大人工湖——昆明池林苑宫馆建筑组成部分。
告别石婆婆庙,继续在玉米林穿行,我怎么都无法将脚下这片长满庄稼的平畴沃野与一座水波浩淼、舟楫穿梭的平原湖泊联系起来。后来查阅史料才知道,在今西咸新区沣东新城所在沣水与潏水之间,历史上曾经有过一座烟波浩渺、前后延续一千多年繁华的汉唐皇家池苑,她就是水域面积三百余公顷、相当于四个西湖的昆明池。《三辅旧事》记述汉武帝开掘的昆明池时说:“昆明池周三百三十二顷,中有戈船各数十、楼船百艘,船上建戈矛,四角悉垂幡旄葆麾,盖照烛涯涘”,是中国古代水军摇篮。不过更多时候,这座处在汉长安城、秦阿房宫与西周都城丰京、镐京之间的水域泽国,则是汉唐皇家宫苑和八水绕长安盛景的滋润者、见证者。
时隔六年,一个春雨蒙蒙的午后,再次来到西安市西南沣河东岸斗门镇、马王镇所在的昆明池旧址时,沣东新城蓬勃崛起的楼群已经蔓延到曾经遍地庄稼的沣河东岸,作为引汉济渭核心工程的斗门水库工程初具雏形。由秦岭南麓汉中境内黄金峡穿山越岭而至的汉江水,在昆明池原址形成的八百亩水面碧波荡漾,画舫亭榭,桃红柳绿,潋滟生辉。陪同的沣东新城管委会同志告诉我,昆明池消逝于宋代。汉唐时期,昆明池不仅是林泉俱佳的皇家林苑,还是汉唐长安城城市用水保障地。近年来,为实施一带一路和丝绸之路经济带起点发展战略,为建设中的大西安提供充裕水利支持,陕西省委、省政府决定借助引汉济渭工程,利用昆明池旧址低洼库盆遗存和该区域土壤天然防渗地质条件,在昆明池原址建设昆明池遗址公园,重现汉唐盛世昆明池水波荡漾、兰棹摇曳盛景。昆明池遗址公园核心工程——斗门水库一期,2017年2月已经完成注水试验。
漫步花木扶疏、曲径通幽的环湖路,沣东新城管委会同志说:“规划中的斗门水库总面积10.4平方公里,总库容4600万立方,相当于4个西湖。届时,昆明池将重现‘汪汪积水光连空,重叠细纹晴漾红’风采。一座湖堰相通、水波浩荡的湖畔新城将崛起在昆明池故地,消逝一千多年的‘八水润长安’盛景,将重现十六朝古都、古丝绸之路起点西安。”
灵沼神池
大唐开元年一个芳草青翠的春日,宰相张嘉贞和尚书省同僚陪唐玄宗到昆明池赏春宴饮,面对水波浩荡、杨柳依依的昆明池,张嘉贞在记述这次游宴活动的应制诗《恩敕尚书省僚宴昆明池应制》里写道:
灵沼初开汉,神池旧浴尧。昔人徒习武,明代此闻韶。地脉山川胜,天恩雨露饶。时光牵利舸,春淑覆柔条。芳酝酲千日,华笺落九霄。幸承欢赉重,不觉醉归遥。
在诗星璀璨的大唐盛世,张嘉贞算不上有影响的大诗人,但《恩敕尚书省僚宴昆明池应制》却是这位大唐名相入选《全唐诗》仅有三首诗之一。这首唐玄宗命题,张嘉贞受命创作的应制诗,描述的是汉武帝开掘昆明池一千年后的水景风物,却为后人探寻昆明池古老身世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这线索,就是昆明池的另一个称谓“灵沼神池”。
历史上水波浩荡,宫馆弥望,水域面积纵横三百里的昆明池,早在公元前120年已经出现在汉长安城龙首原西南沣水和潏水之间。然而,第一个探寻昆明池神秘身世的文人,却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帅哥、西晋文学家潘安。潘安原名潘岳,字安仁。潘安在《关中记》里说:“昆明(池),汉武帝习水战也。中有灵沼神池,云尧时理水讫,停船此池,盖尧时已有沔池,汉代因而深广耳。”